“你去哪裡了?”
江南淵道:“回了趟觀蒼山。買酒的時候突然想起觀蒼鎮的千裡醉,思念得緊,就回去了一趟。”
“……嗓子怎麼啞了?”
江南淵後知後覺地摸了下喉嚨:“吸了太多涼風,把嗓子凍壞了。”
風澤杳把手爐塞進她懷裡,默不作聲地去熬了一碗禦寒潤喉的熱湯。
江南淵坐在蒲團上,遠遠地凝視着窗外,風澤杳端着熱湯過來的時候,視線已經從窗外的風景轉移到了手腕上的疤痕。
嚴焰料定她敵不過他,實則不然。
如果再早一個月,她于他來說還不過是蚍蜉撼樹、以卵擊石的毫無懸念的抗衡,隻不過十三日前她背着思德翻山越嶺所到達的終點,正有一處靈泉。
那處靈泉,就是古書上記載的、她尋尋覓覓許久的,清聖水泉。
是唯一可以克制嚴焰業火的上古神池。
她在最艱難的時候從最北邊走到最南邊,食不果腹衣不暖體地遍地尋找多時,都沒有發現關于它的任何蛛絲馬迹,她甚至以為這東西隻是存在于古書裡,或者早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慢慢消逝了。
不料時來運轉,将死之際竟偶遇了這片靈池。
臨走前,她瞞着風澤杳将其凝結萬年的清聖靈石拿走了。
在這之前她的确做好了與他厮守一生的準備,隻是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是怎麼也躲不掉的。
譬如此刻。
她要報仇。報觀蒼山上百十來個冤魂的仇。
此仇不報,愧為觀蒼山十年弟子。
她何嘗不想過安安穩穩的日子,隻是如不将嚴焰斬草除根,這世上就永無安甯之日。她了解嚴焰的睚眦必報,他會連累她身邊的所有人。
她手握聖水的力量,這是唯一能與嚴焰抗衡的上古神力。隻有她能親手終結這一切。她必須要去。
被寒風驚到的鳥兒撲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江南淵心裡一跳。風澤杳悄無聲息地将熱湯放到她面前,阻隔了她的視線,江南淵這才回神,拉了下袖子:“……謝謝。”
風澤杳搖搖頭。
江南淵抱着碗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去。風澤杳用拇指輕輕揩了下她嘴角的殘漬,輕聲道:“你形容疲倦,定是趕路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江南淵擠出一個笑容:“多謝師兄體諒。”
風澤杳從前覺得她雖然總愛将他抱得很緊,但并不是因為依賴他、把他視作倚靠才與他膩在一起。她從不向他展示脆弱,他看見的隻有她把自己包裹起來露出的最堅硬外殼的那一部分,這一回卻覺得她是真的需要他。因為她一句話不說,隻是将他抱得很緊很緊。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懷裡的這個人,是自己要支撐不住,而不僅僅是他心疼。
壁爐噼裡啪啦地燒着,他把這個微微顫抖着的瘦弱的身軀整個圈進臂彎裡,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貼着她靜靜呼吸着。
江南淵突然說了句:“我愛你。”
柴火噼啪跳動了一下火星子。
“師兄,我愛你。”
她從來沒有說過愛,也覺得這是一個難以企口的字,卻在此刻脫口而出。掏心掏肺地覺得,很愛很愛他。
她隻有一次機會。她在賭而已。如果她能活着回來,就立馬與他成親。如果不能,這就是他們相處的最後半月。
最後半月了。
如果她輸了,她就徹徹底底在他生命中消失了。
他還這麼年輕,又長得這麼好看,如果有幸能在亂世中好好活下去的話,生命中定然不止是她了。往後的歲月裡還會想起這樣一個僅僅陪伴了他數月的人嗎。
心髒揪得很緊,說不上來是不甘還是委屈,或者又隻是無力而已。風澤杳則把她抱得更緊了,低聲說了句:“我也是。”
江南淵鼻子一酸,眼眶一下子濕了。
她從前最害怕在别人面前展示脆弱,此刻卻覺得這些在生離死别面前都不那麼重要了。
風澤杳輕聲問:“你怎麼了?”
江南淵把臉深深埋進他的胸膛:“沒什麼,就是想師父了。”
風澤杳了然,在她背上安撫地拍着。
“師父的頭發白了好多。腰也彎下去了。”她低聲道,“我很難受。”
風澤杳笨手笨腳地安慰着。
她感到很抱歉,但她不敢說,也不能說。她隻能瞞着他,然後由自己親手斬斷這份恩怨。
因此往後每一天,她都過得無比珍惜。
第一日,她像除夕當晚一樣,對着食譜忙碌了一天,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邀他品嘗。
第二日,她陪他讀了一整日的閑書,對着小人像哈哈大笑。
第三日,二人在棋盤對局中殺得風起雲湧,難分伯仲。
第四日,她學了半日的含葉吹曲,興高采烈地給他吹了一下午的曲子。
…………
第十二日,一個出了太陽的午後,風澤杳靠在窗邊曬着太陽讀書,江南淵在一旁研墨作畫,畫着畫着突然說了一句:“師兄,我想去參加争鳴大會。”
風澤杳放下書,意外道:“何時。”
“明日辰時。”她道,“争鳴大會七年一屆,我十五的時候,師父和我說如果奪得争鳴大會的桂冠,就可以讓世人聽到我的聲音。其實如今我已經不在乎别人怎麼看我了,隻是師父總盼着我出人頭地,我想給他争口氣罷了。”頓了頓又問,“可以嗎?”
風澤杳道:“你願意做什麼就隻管去做。”
江南淵笑起來。
風澤杳又道:“打完就回來,莫要聽閑言碎語。”
“師兄,你怎麼不說不要戀戰、打不過就跑、莫要受傷諸如此類的?”
風澤杳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他們一起上都打不過你。”
江南淵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妙極了!對了,我要是回來晚了就不要等我吃飯了,要是碰上子岚師兄他們說不定要一起喝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