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淵光顧了他一年的生意,也從來沒找過他麻煩,先是最開始的不溫不火後又變得和和氣氣,并不似傳聞中所說的青面獠牙、陰險暴躁,多數時候還鼓勵贊許他研發出來的新品,久而久之關系就和睦起來,有話也願意與她多說些。眼下見她問了,稍作猶豫還是道:“閣下,這十幾來天的你都不在臨淮城,消息或許閉塞。……您也别怪他們,他們不了解您的脾性,說多錯多,怕把您給惹毛了才不願說的。”
他縮了下脖子,眼珠子四周轉了下,确保四下無人後,豎起手掌在嘴邊遮了下,低聲道:“……魔火又出來啦。”
饒是對此結果有所準備,江南淵還是心裡咯噔一下:“……然後呢。”
“……又出來給仙門下戰書了。這一回第一個接收到戰書的,就是……觀蒼山。”
江南淵瞳孔驟縮,聲調陡然升高:“何時!?”
店家哆哆嗦嗦地掰着手指算了下日子,片刻後眉毛猛地挑起來,眼珠子瞪得老大:“就是、就是今日啊!”
一股涼氣從腳底闆嗖一下升起,她頓感方才還鮮活的四肢百骸僵硬住了:“……今天?你确定是今天?不是明天、後天!?”
店家哭喪着臉,又掰着手指頭算了一遍:“就是今天!千真萬确!他是大年初一親自去觀蒼山下的戰書,還把山給封了,裡面的人逃都逃不出去!當時說十三日過後去屠山,今天已經是第十三日了!”
江南淵渾身都戰栗起來,臉色陡然變得慘白,一把抓住了店家的衣襟:“馬!借我一匹馬!”
“您别!您别激動!我這就去牽馬!”
江南淵再也顧不得其他,跨上駿馬一路飛馳!
刺骨的寒風割在臉上,她握着缰繩的手都在抖,幾次三番都差點要被掀下來。她不敢想象,整整十三日,她錯過了整整十三日的消息,從除夕那夜離開,到昨日傍晚回到臨淮城,她都做了些什麼!
整整十三日,于她而言匆匆而過,于被困山上的人又該有多煎熬、又是怎樣一番處境!?連逃都不能逃、拼一拼的機會都沒有,隻能被困在山上生生等死!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如果她沒趕上,那師父、師兄弟、觀蒼山……全都要在今天被夷為平地。全部都沒有了。
一口腥甜卡在嗓子眼裡,她狠狠吞回去,手中的馬鞭用力一甩,馬兒長長嘶鳴一聲,馳騁在山川沃野之上。
罡風獵獵,吹得她都有些精神恍惚了。太陽逐漸西沉之際,她遠遠地瞧見熟悉的山嶺上火勢烈烈,天空中宛如鋪陳千百隻火烈鳥,彙聚成一片實實在在的火燒雲。
那一瞬間她感覺已經呼吸不過來了,灼燙的火舌好像就黏在自己的皮膚上,燙得她無力呻/吟,跳下馬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去。
山下的草叢裡、林間藏着大大小小看熱鬧的世家,一個個張大了嘴,一陣唏噓。江南淵一路飛馳而過,期間還踩了幾個人的腦袋做飛躍,下邊頓時亂起來:“怎麼回事?怎麼感覺有人踩我腦袋啊!誰這麼缺德啊!”“還能有誰啊!江南淵啊!”“江南淵!在哪?在哪?”“就在前面啊笨蛋,剛剛飛過去的那個!”“她還敢回來!?她可真夠要臉的!觀蒼山百年名山,千古業績,就因為她毀于一旦,都燒成不毛之地了!”“可歎,可歎啊……”
江南淵鼓膜裡充斥着呼嘯的風聲,一概沒有入耳,隻拼命地往上爬,耗盡氣力終于爬到最頂峰!
“師父!師父!師兄!師弟!”她嗓音嘶啞,被煙熏得要發不出聲,可還是一遍接一遍地喊着,“師父!我回來了!你在哪裡啊!?”
廢棄的旭華殿上濃煙滾滾,樹木草叢焦黑一片,滔天的火光直沖雲霄!她直往裡面沖去,終于看到條條人形黑影時,心髒狂跳起來,邊往裡沖邊大聲呼喊起來。
燎原烈火燒得越發兇猛,嘶溜一聲把她的衣服都燒着了,她不管不顧地往裡沖着,終于看到了蒼鶴的身影!
可為時已晚,蒼鶴已經站在火裡,整個要被吞滅。江南淵發瘋一樣伸出胳膊去撈他:“師父!師父!我在這裡!師父!拉住我!”
蒼鶴已經被卷入火焰深處,渾濁蒼老的一雙眼看到她後立馬亮了,居然還朝她擠出一個笑容來。
熊熊烈火把人層層包圍,僅剩的一點氧氣也要被榨幹,濃濃的黑煙汩汩上冒。江南淵直接沖進火堆裡:“師父!拉住我!我在這裡!”
蒼鶴遠遠地望着她,身形卻一點一點被火焰吞沒,變得越來越小,江南淵還在奮力掙紮着,正在這時,“砰”的一聲震天巨響,焮天铄地的大火轟的爆裂了,瞬間把裡面還在掙紮的人炸得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漫天的火燒雲也轟隆一聲裂了一口黑煙滾滾的大洞,烏黑色的氣流急速旋轉着上泛至雲層深處。
江南淵也被炸飛出去,直到幾個小厮跑過來把一桶涼水從頭至尾地澆下來,把她一身的火給澆滅了,她才顫抖着清醒過來。
湧動的黑雲宛如黑龍遊弋天際,嚴焰站在濃煙之上,一身鮮豔的紅衣,笑意森冷地看着她,嘴裡緩緩吐了幾個字:
“江南淵,痛嗎?”
江南淵目光死寂,失神地盯着面前焦黑的土地。
“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場。”他冷冷地勾起唇,一字一句宛如割進人心頭的利刀,“你的至親至愛,我都要親手毀滅。”
偌大的百年名山,就在此刻化為灰燼。陪伴她十年的花草樹木,至親好友,一瞬間全都沒了。
師父沒了,子岚沒了,子尋沒了,桑韻沒了。
她感覺心髒猛的一下痙攣起來,痛得她呼吸不過來。她死死掐住咽喉,渾身抽搐戰栗,歪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嗓子瞬間失了聲。
嚴焰緩緩落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目光冷得瘆人。
“江南淵,辰月初,我在這裡等你。”
他朝她緩緩踏進一步,嗓音悠悠:“想必你是恨我恨到骨子裡了。我給你一個與我抗衡的機會。若能殺我,盡管提着你的絕技來,若不能,就做好淪為我階下囚、日日夜夜受盡折辱的準備吧。”
江南淵感覺靈魂像被抽空了一般,自己的身體也和這座山一樣,被燒得什麼也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