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如約而至。
日光照耀在大紅地毯上,宛如一朵朵盛開的芙蓉花,喜慶的燈籠從偏殿一路挂到主殿,黑雲山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外頭喧嘩得起勁,江南淵則坐在妝奁前,望着鏡子裡盛裝嬌豔的人出神。
一大早就被人拉起來從頭到腳折騰了一遍,暈頭轉向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穿了多少層,但一層比一層紅。她很久沒有穿過這樣豔麗的顔色,乍一看還有點不習慣。閉着眼睛在銅鏡前坐了半天,臉上也是一番折騰,再睜眼的時候被鏡子裡的女鬼吓了一跳。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被小青大呼小叫地制止住了:“哎呀!這一抹又沒啦,快再來點!”
江南淵:“别抹了,怪吓人的。”
旁邊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上來又要一番作弄,江南淵沒辦法隻好任由他們胡鬧。弄完了臉,又開始弄頭發。她好心道:“你們歇歇吧,我也不急。”
“我們急呀,我們還等着鬧洞房呢!”
江南淵:“……晴天白日的,還早得很。”
旁邊人擺弄的時候,她就盯着銅鏡,看他們如何用一雙巧手把她的頭發編出花來。編得差不多時打了個哈欠,正要起身又被摁下去:“還沒戴鳳冠呢!”
剛說完,頭頂就架上一頂金絲鳳冠,重得她脖子一縮:“能不能不帶?”
“您說什麼呢!這可是跟紅蓋頭一樣重要的東西!我跟您說啊,這女子出嫁呢,不僅要戴鳳冠、披霞帔、坐花轎,還要舉大宮燈、揚布襕旗,敲鑼打鼓喜慶上個三天三夜呢!”
“就是呀!到時候還要擡轎、跨火盆、拜堂……哦,這裡沒有父母長輩可拜,主上說隻要對拜就好了。”
江南淵:“不是還有一個拜天地?”
“主上說了,他看不上天和地,他不拜!”
江南淵心想真是謝謝了,為她省了一個環節。除了鳳冠之外,小青又往她頭上插了一個鑲着血紅寶石的金钗流蘇,頭稍稍偏一下就玲玲作響,可想而知走起路來是何等的搖曳生姿。江南淵問道:“這又是什麼?”
小青笑嘻嘻道:“這是主上特地要我拿來送您的,是千年一株的紅瑙花結晶而成,珍稀無比。南淵閣下,主上對您可真好!”
江南淵看着鏡子裡熠熠閃光的紅寶石,如實道:“挺好看的。”又轉頭望了眼外邊。可惜門窗都是緊閉着,什麼也看不見,小青貼心道:“等待會兒主上來接您就能看見啦,隻不過您要蓋着蓋頭,隻能偷偷地從下面看。”
江南淵:“小青,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外邊天氣怎麼樣?”
小青興高采烈地跑到窗邊,悄悄掀了一下窗戶,跑回來喜滋滋道:“是大晴天!”
江南淵頓了一下,悶悶地應了一聲。
是晴天。
這是最後一天了,春雷依舊沒有降落的迹象。就這樣熬了這麼多天,終究還是沒有躲過。
不多時,接轎子的人就來了。一群人慌慌忙忙地再次替她整理了一遍着裝,然後把紅蓋頭規規矩矩地擺上,左右牽着她走出去。紅蓋頭一蓋,果然什麼都看不見,瞅人也隻能從腳底瞅。她路過紅階、地毯、繡球,直到紅衣擺落入眼睛的時候,就停了下來。
嚴焰拉起她的手:“你怎知是我?”
“除了你誰還敢穿這麼招搖的衣服?”
他低笑一聲,又惋惜道:“今天黑雲殿裡很熱鬧,可惜你蓋着蓋頭看不見。你要是嫌悶,倒也不用顧忌這些繁文缛節,掀了看就是。”
江南淵意外地轉向他。
“我對人間的禮節也隻是略知一二,走這樣的流程,隻不過是覺得你大概更喜歡。但你若是不喜歡,倒也不必遵從。隻不過……我倒不希望别人看到你這樣嬌羞動人的模樣。”
他說的倒也是實話,她也嫌悶得慌。隻不過想到一掀開蓋頭就是刺眼的紅,喧鬧的鑼鼓聲和祝福聲也沒了遮蔽,又覺得蓋着也蠻好,索性不動了。
嚴焰以為她是聽信了最後一句話,喜上心來,把她的手抓得更緊了,彎腰湊在她耳邊低聲道:“要上轎了。”
“擡往何處?”
“主殿。你且安穩坐着,待我來迎你下轎。”
江南淵抽出手,從容不迫地擡腳上轎,掀開轎帷鑽了進去。一旁随侍剛把馬紮搬下來就見她人已經進去了,隻好又放回去。嚴焰站在花轎側邊,笑道:“你怎麼這麼迫不及待?”
江南淵端坐花轎裡,把蓋頭扯下來透了口氣:“你要我上轎我不就上了。”
嚴焰笑起來:“你還是第一次這麼聽話,不過我倒是不想放手。我先行一步去主殿,你乖乖坐好,千萬要等我來迎你下轎。”
“這有什麼講究嗎?”
“沒什麼講究。按理說不該我來接,隻不過我想接而已。”
“好吧。”
身體晃了一下,估計是起轎了。她倚靠在裡頭無所事事,無聊到打算小憩一會兒的時候,小青在外邊悄悄對她道:“南淵閣下,這花轎可真好看,可惜你看不到。”
江南淵笑起來:“那你跟我形容形容。”
“好啊好啊!”小青興奮異常,喋喋不休地講起來,“這花轎是主上特地命人用朱金漆木雕打造的,一顆釘子都沒有用,全是用榫卯聯結的,這上面又是浮雕又是透雕的,我剛剛細瞅了一下,有龍有鳳凰,還有仙鶴和喜鵲,數百來隻,好生靈動!我再看看啊……這是金箔貼花的朱漆鋪底,金閃閃的,閃得我眼有點疼……”
就這麼絮絮叨叨講了一路,江南淵剛打了一個哈欠,轎子就啪的一聲落了地。小青在旁邊小聲提醒道:“閣下,到了。”
嚴焰已在此恭候多時。江南淵剛掀開轎帷,他就牽住了她的手。随侍還在想着要不要搬馬紮的時候,他已經把她橫抱起來,一路往主殿走去。
江南淵無語噎住,索性裝死不動了。
一系列流程下來,時候已經不早了。嚴焰緊遵人間習俗在外頭喝酒助興,她則跟着随侍進了寝殿,安安分分地坐在床邊等着。等到日暮西山,又等到夜幕降臨,坐到已經腰酸背疼的時候,耳邊突然炸起煙花升空的爆鳴聲。
這聲音大約是來自百裡之外,理應是在這片喧鬧與鑼鼓之下被掩埋個幹淨才是,卻不知為何這麼醒耳,甚至不像是從外邊傳到耳朵裡,而是直接從心裡猛地乍出來一般。
她轉頭問小青:“你聽到了嗎?”
小青正在吃點心,吃得滿嘴碎渣:“什麼呀?”
“煙花。”她喃喃道,又側耳認真搜尋了一下,“有人在放煙花。”
小青擦擦嘴跑到窗邊去看,又跑回來道:“沒有呀!外面敲鑼打鼓的,天上還飛了好多火鳳凰,整個天空都是橘紅色的。”
江南淵猶豫再三,還是跑到窗邊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小青連忙阻止:“不可以呀南淵閣下,您不可以出去的!”
“我就看一眼!”
整片黑雲山上火鳳凰盤旋其上,大片大片的黑雲被染成橘紅色,宛如綻放的紅色牡丹,一團接一團,一簇接一簇,熱烈得快要燒化整片天空。偏偏這樣壯觀的景色沒有入她的眼,她隻遠遠地看見遙遠天邊、黑色的天邊,綻放着一朵朵絢麗的煙花。
真好看。
明明那麼遠的距離,也隻能看到濃墨滴染的天空中,有一點點宛如星光的火光而已,她卻仿佛看到了一場燦爛盛大的煙火。
小青也探出頭去:“您在看什麼呀?”
“煙花,”她指了下遠處的天空,“很亮,很響。”
小青眯着眼睛伸着脖子努力瞅了半天,最終放棄了:“什麼都沒有啊。您看這邊的天空這麼亮,就算有煙火也被映得黯然失色了。”
火鳳凰盤旋黑雲之下,山上燈火通明,旗鼓歡唱,的确是再絢麗的煙火也看不見、聽不見。小青趕緊把她拉回來:“哎呀,您快快坐好,主上馬上要來啦。”
江南淵再一細瞅,就見不着了。趴在窗棂前仔細瞅了好幾眼,還是沒看見,隻好作罷。小青幫她把蓋頭蓋好,安安分分地陪她在一旁坐着說話解悶:“這最後一項呢,就是洞房花燭……可惜主上不讓我們鬧洞房,還要我們都離遠一點。南淵閣下,您……”他稍稍紅了臉,“您要小心點哦。”
江南淵微微一怔,揪緊了紅裙。小青笑嘻嘻道:“您是不是害羞啦?”
她摩挲了一下袖子裡的匕首:“嗯。”
她願意與他成親已是底線,其他再不能多。如若非要走到這一步,她隻能以此脅迫。
外邊鼓樂聲漸漸小下去,屋外傳來一陣不太沉穩的腳步聲,似乎是醉得不輕。江南淵頓時僵形,小青則忙不疊退了出去。
推開門的那一刻,溜進來的寒風嘶溜一下吹滅了一盞紅燭,她感覺冷風是貼着尾椎一路蹿上來的。
她蒙着紅蓋頭乖巧地端坐在榻邊,從底下的縫兒觀察着來人的腳步,不料隻聽到推門的聲音,還未來得及觎見什麼就被一個火熱的身體撲過來壓在了床上。
江南淵猝不及防被硌了一下,剛想爬起來就又被壓回去。身上那人呼吸粗得像隻野獸,她感覺自己就像他捕來的獵物,火熱的喘息不斷索取着噴在她的脖頸,她由心感覺自己在他兇狠的利爪下活不過半刻。她伸手推了一下,可這人估計喝了酒發了狂,此刻腦子裡隻剩情yu,動作愈發瘋狂,活像快渴死的人努力吮吸着甘露一樣埋在她脖頸裡嗅着。江南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用力推了兩下無果,腦子飛速地轉起來:“……蓋頭!蓋頭還沒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