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涼如水,一輪孤月皎皎淩駕于枝頭之上,遼闊的黑雲之巅萬籁俱寂。
月光慷慨灑霜,映亮了黑影條條的樹林幹枝,可惜不消片刻就被薄如輕紗的雲團層層遮擋,使之再次黯然失色,重歸黑暗。江南淵趁着星光暗淡黑影纏繞,輕輕掀開了窗。
麻利地系上披風,一躍跳出高高的圍牆直奔黑雲山的邊界。
之前在黑雲山上把地形摸了個七七八八,現在要去哪裡都是輕車熟路。她背着一大包工具上蹿下跳一鼓作氣沖往山外圍,除了中途被坑坑窪窪的洞給絆了幾腳之外并無太大意外,也還算是順利。
她憑借印象畫過山地輿圖,整座黑雲山大約呈現北高南低的走勢,且南邊較北邊要平坦些,相較而言好下手許多。她擡頭望了眼月亮,月亮稍稍從雲端後邊露了點頭出來,她就憑借這一縷月光畫起布陣圖。眼前一片晦暗不明,她眯着眼弓着腰把樹枝粗略地在地上标好了陣塊再起身時,頓覺頭暈眼花。好巧不巧月亮又隐藏起來,頓時漆黑一片兩眼一黑。
隻好從懷中掏出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吹亮,趕緊四處晃了一番,确定無人打攪之後才放心地用它照起明來。
原本一隻手舉着火折子,另一隻手握着鐵鏟往土裡刨着坑,可惜要用到的工具太多,實在騰不開手來,隻好撿幾塊石頭過來壘了個牆靠,将火折架在上面。深更半夜的,除了樹梢與雜草摩擦的聲響之外,鮮少再出現其他聲音。江南淵不敢放松警惕,飛速地把坑挖好然後埋了符咒進去,又專心緻志地把削尖頭的楠木枝插進了土裡,用細線穿引将其與符咒連接到了一處。
南離北坎,東震西兌。八卦中,“震”挂即為“雷”。
辰月初時,春雷初降,驚蟄驟鳴。
若是迎不來這聲驚雷,就要前功盡棄。她也不知這雷何時來,來了是否就能戰勝嚴焰,她也隻是在賭而已。
這雷要是在辰月前來,她也好解脫。若是不來,就隻能嫁他了。
她把引雷的楠木藏在一堆雜草中間,确保萬物一失,然後繼續将其餘的符咒以細線串聯到一處,正連到第三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脆響。
是鞋底踩斷陳年老樹枝的聲音,咔嚓一聲,甚是清脆。不難想腳底應該粘上了些許木枝齑灰。
江南淵頓時渾身僵直,呼吸陡然止住。
她緩慢地擱下手中的活,然後迅速地滾到一邊灌木叢裡,屏息凝神地聽着聲音來源處的動靜。
似乎是巡山的守衛,一共兩個人,直直地朝她這邊走來。
江南淵大感不妙,扒拉開一點草堆偷偷觀察着,隻見他們目标明确,直直地往她方才布置的陣法那處尋去!
要遭!她方才分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怎麼就知道要往這裡來!?
她伸手摸了塊石頭,往反方向狠狠擲去!啪嗒一聲脆響,頓時驚得山間沉睡的小獸驚慌失措起來。
不料這兩侍衛卻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頭都不偏一下,依舊堅定無比地往她這處走來!
她心髒狂跳起來,咬緊了牙,緊緊盯着朝這裡勁直走來的兩個守衛,緩緩握住了驚鴻。
盯着盯着,突然盯出了異樣來。
不對勁。
她突然想起今日嚴焰對她說過的話。
這些人與其說是侍衛,不如說是傀儡。有的有眼無耳,有的有耳無眼,相通之處便是都沒有神識。
她制造的動靜他們一概無所察覺,莫不是屬于有眼無耳的那一類?
若是耳朵聽不見,那視力必然要敏感許多,他們這樣固執的行動,莫非是這裡有什麼吸引了他們目光的東西?
兩個傀儡一步一個腳印穩穩紮紮地朝此處過來,距離踩到她方才所步的陣法僅有一步之遙。她皺緊了眉,目光飛速地四處探尋捕捉,終于發現了端倪所在。
火折!
方才為了照明用,火折一直架在陣法一旁的小石牆上,此時已經燃得差不多了,隻剩一簇小小的火苗。這蹙小火苗在她看來微不足道,但在視力極為敏銳的人眼裡卻是極為醒目的。
他們是沖着火折來的!可惜她藏身在一旁的雜草叢中,冒然起身去取必然要被發現,但那火折生命裡實在頑強,燒了半天也不見有要熄滅之意。她咬牙緊緊盯着,瘋狂地轉動着腦子,窮盡思索,終于在兩個傀儡要踏上陣法的那一刻計上心來!
她往地裡飛踹一腳,頓時飛沙走石泥土亂飛,嘩啦一聲飛濺出去,全澆在要滅不滅的小火苗上!
火折子啪啦一下子滅了!
兩個傀儡一下子失去方向,剛要擡腳就收了回去,懵懵然地四處望着。
江南淵:天助我也!
好景不長。兩傀儡站在陣法前躊躇不定,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算繼續往前走。可是再往前走依舊是朝着她這處方向,江南淵還沒高興多久,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來人就要踏過來。她連忙地在懷裡摩挲一番,沒有再摸到火寸條或是折子之類能引火的東西了。十萬火急之間,摸着摸着摸到裡邊的衣扣。
江南淵微微一頓,立馬把扣子扯了往天空一抛!
足夠亮!
嚴焰奢靡的生活作風從他打造的那座輪椅上就能看出來,她的衣服也毫無例外地被鑲上了幾顆金銀寶珠。她三番五次想把這惱人的東西摘了,但架不住每件衣服上都有,久而久之也就随他去了。沒想到今天竟幫了大忙。
金光閃閃的扣子在月光的反射下亮得晃眼,從兩個傀儡面前高調地飛過,而後落在了遠處的草堆裡。
兩個傀儡立馬調轉方向,直朝金扣子奔去!
江南淵長長地松了口氣,趕緊跑出來把沒接完的線給串上。一邊埋在地上在黑暗裡摸索着,一邊又要擡頭去關注那兩個巡山傀儡的動靜。看那兩人找完那顆扣子,又摸進懷裡再扯一顆下來,抛到更遠的地方。就這樣來來回回數次,終于把最後一張符給串完了。起身時一陣頭暈眼花差點栽倒,暈頭轉向地轉了好一會兒才找到方向,片刻不停地往寝宮奔去。
回去前特意尋了山間一澗小溪,把臉上手上的污漬洗幹淨了,臨走前又覺不妥,又在枯草地上蹭了兩下鞋底,迎着光亮對着湖面照了兩下,這才放心地往寝宮返去。
走着走着,突然停步思索起來:這黑披風要不要也扔了?
雖然她夜行的技術已經十分高超了,但要是萬一,萬一驚醒了院中人,看她這幅裝扮,豈不是定要生疑心?
想到此處,她當機立斷,把黑披風給塞到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裡任其漂泊了。這才一身輕地翻過院牆踏入别院,悄無聲息地打了個哈欠。
月照高樓,夜闌人靜,連鼾聲都少有打擾。她腳步輕浮,腳底生風,迅速地往漏了個小縫的窗邊行去,正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打破了夜的甯靜:
“這麼晚,你去哪兒了?”
江南淵頓時渾身僵冷,背脊一股麻意直竄後腦,心髒撲通撲通猛烈地跳動起來!
嚴焰立在亭檐下,靠着柱子笑着看她。雖然是笑着,卻笑得一點溫度都沒有,兩道寒徹如水的目光穿過空氣直直地凝視住她,宛如兩柄刺骨利刃。
江南淵波瀾不驚地轉過身來,皺眉道:“我還沒問你你這麼晚來我寝宮幹嘛?”
嚴焰沒應話,直起身緩緩地朝她走來。
一步,兩步。江南淵暗暗數着他的步子,大約第十步的時候,他停在她的面前,不動了。
江南淵受不了這麼近的距離,剛想往旁邊偏了一些,就被他伸手捏住了下巴,被迫昂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