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瞧這大雪天的,爬個山路累死人喲。”
“誰說不是呢,我這腰,哎喲……要不是江南淵,我們至于遭這罪嗎?”
“這一下子是真狠。我之前有幸來訪過觀蒼山,不說是世外桃源也差不了多少了,稱得上那句‘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山清水秀的,好看得不得了!你看看現在,你看看!都破成什麼樣了!哎!”
“一屆名山就這麼被糟蹋咯。觀蒼山這次可謂是殺敵一千,死損八百了。”
“什麼意思?殺什麼敵了?”
“蒼大宗主那個得意徒弟啊!不是說在弑神台那會兒,江南淵身邊沒一個觀蒼山的人麼,可不是大宗主親手把她給推出去了?這毒瘤可不算是敵?”
“你胡說什麼呢!都從哪裡聽來的?”
“街坊啊。反正傳到我這裡是這麼回事兒。”
“你聽的這都啥啊!當時我在現場,我跟你說!”那人壓低了聲音,“當時是司閣主侮辱江南淵來着呢,蒼大宗主給氣暈過去了,這才撤走了觀蒼山的弟子,哪像你說的那般不近人情!”
“竟是這樣!哎,真是話傳話,傳的不像話了!”
“快别說了!司刻懸耳朵好得很呢,馬上矛頭又要往這指了。對了,蒼大宗主他們住在哪兒呢,這山上還有地方能住人呢?”
“裡邊兒裡邊兒!得虧這山大,要不然燒一半還真不知道往哪住去!”
“裡邊兒是哪裡,走這麼久也沒見着個人影啊。”
“好像叫什麼峰來着,什麼睡不睡峰?據說專門住人的山峰裡,就這一座是保存完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嚴焰給燒忘了?”
“什麼睡不睡,那叫不眠峰!那是江南淵獨占的一座山峰,還在裡頭呢。這座峰頭也真是奇特,隔壁那個叫聽雨峰的都被燒得渣渣都湊不齊了,它還好端端地立在那裡,整得跟金雞獨立似的。”
“你懂個屁啊!嚴焰為什麼不燒,你心裡沒點數啊?”
這一句話下去,人群裡寂靜了一瞬,而後再次喧鬧起來。
“哎哥哥們,這回來到底是幹什麼的?别,先别罵我,我就是跟着我們家大長老一塊,啥也不知道,褲子一提就來爬山了。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聽到這一句,江南淵立馬豎起了耳朵,微微起了點身觀察着外面。
“行吧哥們,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做鄙夷的表情了。前幾天觀蒼山三個長老仙逝了這事兒,你知道不?”
江南淵呼吸一滞。
“噢,所以這回我們是吊喪來的?”
“這是其一,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哎,附耳過來。”
說到這裡,那人的聲音就低下去,回話的人也應景地發出一聲驚訝的唏噓聲。江南淵努力去聽,愣是一星半點都沒聽到,隻好靜觀其變。
方才說觀蒼山的人都聚在不眠峰,不眠峰她最是熟悉,從這裡過去絕對要比他們快上不止一星半點。将将那人的話又似是有鬼,畢竟半個修真界都跑來觀蒼山,估計要有變數,得趕緊去提醒一下才好。
雖然說地形要比他們熟悉許多,但是這樣躲躲藏藏的,走的還都是些險峻的小道,腳程難免耽誤。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不眠峰的時候,聽身後的步伐,算起來估計也隻要個半柱香不到的時間。
連忙踏過結凍的界溪沖進不眠峰裡,剛要開口喊的時候突然卡住了。
……她憑什麼覺得觀蒼山的人不會對她有怨言?
憑什麼覺得他們還會像之前一樣看待自己?
憑什麼可以這麼心安理得地沖進去,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她是害怕的。
原本揣懷的一腔思念和迫切,等到真正到了最後一步的時候,突然開始猶豫膽怯了。
她隻想着自己是思念他們的,但是他們呢?他們會願意看到她嗎?萬一他們也對她深惡痛絕、棄若敝屣呢?……這裡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胸口蔓延上窒息的感覺,比一路上受過的凍還要難受。活像一根刺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她也在此刻進退兩難,前後圍困。身後是要替天行道将她抓捕的衆仙門,身前又是不敢面對的最親切的人,到底該怎麼辦?
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惡行被師父知道、被師兄弟們知道時的模樣。盡管他們曾經那麼親密無間,可是他們的親人或多或少都因她受創,現在被困在咫尺不眠峰也全是因她而起……就連三位長老也因此仙逝。
她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們,該怎麼道歉?
可如果不往前踏一步,萬一那些人真的心懷不軌有所圖謀,又當如何?
不能再犯錯了,不能再犯錯了。如果因為她這片刻的猶豫再為觀蒼山雪上加霜,會害得他們更慘!
她心一橫,朝寝屋急切地拍起門來:“師父!師兄!師……”
剛拍沒兩下,門就吱呀一聲開了。沒料到這麼快就有應答,江南淵維持着舉手拍門的姿勢在原地頓了一會兒,本能地扯起衣襟捂住了臉,一股腦地道:“我、我是來報信的,山上來了好多人,好像在密謀什麼,你們當心點!”
說完扭頭就走,剛邁出兩步就聽到一個蒼老的嗓音在後面喊道:“阿淵!”
江南淵鼻子一酸,狠心沒理,飛快地往山峰外邊跑去。正要踏過界溪時,衆仙門已經朝着不眠峰過來了,交談的聲音越來越大,她出不得進不得,一時間騎虎難下!這時候幾個師兄弟沖了過來不由分說把她擄到了屋子裡,往拐角的木箱後邊一塞:“别出聲兒!”
江南淵:“我……”
“噓!”一個師兄做出噤聲的手勢,嚴肅道,“待會兒聽到什麼都别出來,聽到沒?”
江南淵眼眶通紅,隻能咬牙重重點頭:“……嗯!”
屋子裡的衆多師兄弟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紛紛擋在了木箱前,沉默着等待着衆仙門的來訪。
蒼鶴手持木杖站在門前,眉目冷靜,一副不可撼動的模樣。待浩浩蕩蕩的人群走進的時候,端莊地行了一禮,朗聲道:“諸位不遠千裡來訪我觀蒼山,蒼某十分榮幸。隻不過這大冷天的,敢問諸位有何要緊事啊?”
嘉厝道:“聽聞江南淵那孽徒害得貴山的三位長老不幸仙逝,衆仙門正是前來悼念的。”
蒼鶴道:“感謝諸位挂念了,三位長老在天有靈看到這麼多仙門弟子前來為其送終,定是要感激涕零的。隻不過這鵝毛大雪的,我們觀蒼山又不如往昔,怕是招待不了,這葬禮就一切從簡,諸位心意到了即可。”
司刻懸冷笑一聲:“聽大宗主這意思,是連請我們進去坐一坐的打算都沒有。”
蒼鶴不卑不亢:“小小峰頭,能容納下諸位這麼多人已實屬不易,并非是我故意要大雪天給諸位難堪。再者,我要是執意請各位進去,這進一半又留一半在外面的,豈不是更不合禮數?”
“哦?所以大宗主的意思是,要讓我們頂着大雪在外面給三位長老送終?”司刻懸道,“蒼大宗主活到這一把年紀,禮數倒是越來越周到了。”
觀蒼山被一把大火燒了的事情傳遍了修真界,是個人都知道無論是主殿還是旁殿都被毀了個幹淨,要不然一衆人也不會跑到江南淵個姑娘家的山峰上來避難,境地之窘迫不言而喻。一座不眠峰承載整個觀蒼山的弟子已經實屬不易了,這下又來了黑壓壓的幾十個仙門,根本無處下腳,更别說要進屋子裡了。蒼鶴身旁一個弟子憤憤道:“這到底是來給三位長老送葬還是幹嘛?這般咄咄逼人的模樣,倒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或是我們逼他們來的似的!”
這話一出可不得了,司刻懸頓時滿面寒霜,神情陰鸷下去:“你說什麼?”
司刻懸的刻薄是出了名的,人人都讨厭,但又積威甚重,人人都害怕,那名弟子被他鷹鈎一般的眼神給盯住,立馬渾身不自在起來,抿緊了唇沒作聲。
司刻懸冷嗤道:“哪裡冒出來下賤坯子,真是好生有教養,長輩說話有你插嘴的分?”
那弟子登時滿面通紅,迫于淫威又不好反駁,隻能默默咽下。蒼鶴也冷笑着反擊道:“我觀蒼山上的弟子自然沒有星宿閣的弟子有教養,畢竟我們的弟子學不來栽贓陷害那一套。”
說到這裡,人群猛地安靜下來。
星宿閣大小姐司謙和觀蒼山大宗主弟子江南淵那點事,修真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特别是經過說書先生後來的一番攪動,更是讓司謙的名聲臭得徹底。
隻不過司謙已經死了,這下再把這事拿出來說,分量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司刻懸勃然大怒:“你說什麼!?”
蒼鶴冷冷道:“你帶着一衆仙門在我觀蒼山最落魄的時候前來叨擾,嘴上說是祭奠三位長老,卻不見一丁點虔誠之心。我倒想問一句,你這般急不可耐的,究竟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