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就緊貼着我的脖子,我感受着他一點一點涼下去的體溫,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麼得無能。”
“在觀蒼山的十年以來,那是我最崩潰的時候。今天的那位母親大約和我那時的心情一樣。痛苦,自責,歇斯底裡。她說得對,災禍不降臨到自己頭上,永遠都不會有感同身受一說。所以阿滿,我沒關系的,在人間遊曆了這麼久,我早已堅不可摧了。”
她站起身來,朝他莞爾:“回去吧。”
阿滿抿唇:“你呢?”
“我去打獵呀,”江南淵笑道,“不然晚上吃西北風嗎?你回去帶大家拾點柴生個火,等我回來。”
阿滿低下頭應了聲,磨磨蹭蹭地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又轉頭道:“你小心一點。”
江南淵道:“老本行。”
阿滿哭笑不得,隻得道:“怕你馬失前蹄。”
日薄西山,暮色蒼茫,百鳥歸林之際,林間的山洞炊煙四起。江南淵扛着一下午的戰果歸來的時候,洞裡的百姓們齊聲歡呼起來,沖上前來幫她分擔沉重的物資。有幾個做廚子的好手,不一會兒山洞裡就傳來滋滋的烤肉香氣,引得一衆人饑腸辘辘的脾胃不争氣地叫起來。阿滿滿頭大汗地忙着分配糧食,手指被燙得猩紅,好不容易才讓每個人都吃上了一口熱的。那女人也悠悠轉醒,紅腫着眼睛默不作聲地接受了饋贈。
江南淵坐在一邊,剛要下嘴的時候突然瞥見山洞頂裡面斜躺着一個男人的身影,與人群擱了好一段距離,頗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隻是眼睛遠遠地朝這裡望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望什麼。
她想起來是之前說過話的那個男人。慵慵懶懶地斜躺在黑暗裡,也不知道多久沒吃東西了,還一副悠閑極了的模樣。
她看看自己手裡的烤肉,站起身走到他身邊,蹲下道:“喏。”
男人沒料到她會過來,漂亮的眉毛輕輕一挑。
江南淵溫聲道:“餓了吧?快吃吧。”
黑暗裡,男人定定地看着她,過了半天回問道:“那你呢?”
江南淵笑道:“你不要擔心我,我很扛餓的。快接着。”
男人還是沒有接,盯着她看了半天,竟還低低地喊了聲她的名字:“江南淵?”
江南淵一愣,意外地看着她。自從下山以來很少聽見有人直呼她的名字了,多半都是要喊聲“閣下”或是“大仙”,這麼直白地喊她實在不多見。她笑道:“是的。那……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緩緩地勾起唇角,突然湊上前來,差一點就要貼上她的臉。
炙熱的呼吸撲面而來,男人赤紅的眼睛就在不過咫尺處與她熱切地對視,宛如撕裂黑暗的一束光。
江南淵驚得往後一退。
他寸步不讓,她退一步,他就上一步,伸手勾住了她的腰身,往前一送,硬是将人再次送到了自己眼皮底下,勾唇低聲道:“你不認識我,可還認識我這雙眼睛?”
這男人的力氣很大,壓迫感十足,胳膊緊緊禁锢着她的腰,赤紅的雙眼仿佛燃燒着熊熊的烈火,多看一眼都要被燒得槁木死灰,片甲不留。
江南淵被迫直視着他那一雙跳動着火光的赤瞳,手腕上的某一處疤痕又清晰地痛起來。
漆黑如幕的宏空,撕裂黑暗的赤色深瞳,燒灼不歇的疼痛……刹那間封存多年的記憶宛如五行山底下被撕開了法帖得以重見天日的生靈,山崩地裂地破土而出,在腦海中震顫不休地回蕩。
她無意識地重複起那一年那個山腳下的赤瞳男人的話:“嚴……焰?”
眼前的男人笑起來,笑得很熱烈,似乎是滿意極了,眼睛都眯得彎彎的:“嗯,沒錯。”
江南淵腦袋發燙,愣愣地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略微找回了一點思緒,驚喜道:“你沒死!?”
嚴焰道:“當然。”
江南淵欣喜地看着他,左看右看,語無倫次道:“你、你居然沒死,太好了。”
“我當然沒死。我不是說了麼,我會回來找你的。”嚴焰松開她笑起來,挑起一邊眉毛,端詳着她,“……小不點,我幸好沒死,不然都不知道你長大的樣子這麼好看。”
江南淵道:“原來你是這座城的百姓。你放心,等大火過去,我們就重新開始建造房屋,到時候就不用住在這洞裡了。”
嚴焰勾唇道:“好。”
江南淵連忙把要涼的烤肉遞過去:“你快點吃吧,要涼了。”
嚴焰不再推辭,接過咬了一口,評價道:“不怎麼樣。沒有你做的烤魚好吃。”
江南淵已經記不得這回事了,自然也不記得當年嚴焰是嫌棄過她的手藝的。笑道:“那大約是你那時候傷得太嚴重,以為自己吃不上幾頓好的了,才會覺得我做的烤魚有滋味。”
嚴焰道:“或許吧。不然我也不會連你那份也吃掉。”
江南淵驚訝道:“你的記性可真好,我早就忘啦。”
嚴焰道:“小不點,你那麼小自然記不得了。我那時可是将死之人,過往種種都曆曆在目。”
江南淵理解地點點頭,又看他似乎是有意避開大夥兒坐在了老遠的地方,便撿了幾根柴來重新生了團火,道:“洞裡陰冷,這樣就好多了。”
嚴焰似笑非笑:“我從來不懼冷。”
江南淵笑道:“夜裡你就不這麼說了。”
嚴焰不置可否,隻是笑意更濃了。
借着火光,江南淵才真正看清了他的相貌。眉目狹長,邪魅之中帶着幾分狠厲,面相帶着三分野氣,笑起來的時候有點睥睨不屑的意思。隻是火光一映,就顯得柔和許多。
江南淵驚訝道:“嚴焰,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都沒變老啊?”
嚴焰扔了串烤肉的木棍,舒舒服服地靠在石壁上,懶懶道:“男人嘛,也是需要保養的。你們女人要青春永駐,我們男人也想英勇一世。”
江南淵忍俊不禁。
阿滿來喊江南淵的時候,嚴焰突然對她道:“你明天還要去打獵嗎?”
江南淵道:“是啊。今天獵回來的東西都吃得差不多了。”
“帶上我吧。”嚴焰懶散地坐在火堆旁,一雙眼睛卻比燃燒的火星還要亮,“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