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淵:“那走吧。”
一行人在歸一樓待到第三日,把該忙活的都忙活了一遍,歇息的功夫突然聽到江南淵這麼說。
蒼鶴先前來的時候說後山果林結的果子格外豐盛,可惜歸一樓人手不夠,每次都要浪費大半,說完這句意味不明的話就走了,其用心昭昭。子尋道:“師姐,我們要去嗎?”
江南淵:“有吃的還不抓緊?”
累得要死要活的一衆弟子歪歪扭扭地從地上爬起,扛起竹筐背着竹竿往後山出發。後山距離歸一樓有一段距離,大概有個三四裡路,其間河流湖泊穿梭,還多了幾分景緻。一衆人到了後山以後才發現“人手不夠”不是随便說說,此時正值三秋,果蔬繁茂,一山琳琅滿目全是果子,要采摘起來估計得費不少功夫。江南淵道:“不如我們分開行動,一隊去東邊山頭,一隊去西邊山頭,申時末再在此處彙合。”
其餘皆道:“妥!那該怎麼分呢?”
江南淵:“随意。風師兄,你想去哪一邊?”
風澤杳:“東邊。”
江南淵:“好,那我也去東邊。”
衆弟子齊齊發出一聲嫌棄。江南淵:“幹什麼?幹什麼這是?我與我師兄走一處怎麼了?師父教導我出門在外要記得照顧自己師兄,我可不得遵從師命?”
子尋道:“說得冠冕堂皇!哎呀,我看不下去啦,我還是去西邊吧。”
“我也去西邊吧!師妹,你臉皮太厚,我怕我跟着你太尴尬!還是申時再見吧!”
“同上同上,我也去西邊。”
…………
最後隻剩這二人要往東邊走,其餘人皆扛着竹竿筐子往反方向去了。江南淵絲毫不覺尴尬,指着東邊的山路,意氣風發地道:“師兄,好巧,你也走這條路?”
風澤杳無話可說,擡腿就走。
江南淵背着竹筐快步跟上,墊腳摘了個黃橙橙的橘子下來,掰了一半遞過去:“師兄?”
風澤杳瞥了一眼:“不要。”
江南淵三下五除二剝好了,再次遞了出來,狀似恍然大悟:“哦,是要我剝好喂你嗎,師兄?”
風澤杳忍無可忍,感覺他再不接江南淵就要蠻橫地塞他嘴裡了,隻好接過道:“别喊了!”
江南淵哈哈大笑。
兩人在東邊山頭忙活一下午,收獲也算豐盛。距離申時末還有半個時辰,但竹筐已經塞得滿滿當當了,江南淵便道:“左右也塞不下了,我們不如邊走邊吃。哎,是梨!師兄,你餓不餓?”
風澤杳:“不餓。”
江南淵:“哦,你餓。我方才從那裡走過來的時候遠遠地看到有一條小溪流,你且在此看着竹筐,我洗了梨就來。”
風澤杳:“……”
江南淵:“師兄?”
風澤杳歎了口氣:“我與你一道。”
江南淵笑道:“這兩筐果子實在太重,背太久吃不消。時候還早,你就此地等我,我很快就來。”
說完脫下竹筐要走,風澤杳也懶得再勸,安安分分在原地守着兩籃沉甸甸的竹筐。誰知江南淵走出兩步又折返回來,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來:“風師兄!”
風澤杳愣愣地接過:“做什麼?”
江南淵道:“這是煙花,你覺得像不像信号彈?要是有什麼突發狀況,你就點燃這個。”
風澤杳不客氣道:“多此一舉。”
江南淵哈哈道:“這次用不着,下次也能用嘛。下次你想見我的時候,就用這個,我會立馬來到你身邊的。”
風澤杳低頭看着,沒說話。江南淵看他聽進去了,轉身前往叢林深處找溪流去了。
風澤杳靠着兩桶竹筐坐下,遠遠望着挂在山頭的绯紅薄暈,等待着黃昏的降臨。就這麼一靠,吹着晚風嗅着果香,不知不覺就小憩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隻見黑雲壓山,狂風大作,廣袤的山原被籠罩在一片陰郁之中,緊接一聲驚雷劃破長空。
他心道不妙,起身呼喊道:“江南淵!”
無人應睬。他顧不上那兩籃竹筐了,遊走在山原裡不斷呼喊着她的名字,可惜除了雷聲轟鳴與狂風作亂,山原裡萬籁俱寂,沒有任何人回應。他的心跳紊亂起來,隐隐有不好的預感彌漫上心頭,忽然想起江南淵臨走前留給他的煙花,心道這人終于靠譜了一次,卻是靠譜在這種事上,實在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于是連忙回到原地,朝天空放了一記信号彈,砰地一聲照亮了半邊天。
他擡頭望着五彩絢爛的煙花,直到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他才發覺雨勢漸大。
山原裡想起簌簌的枝葉摩擦聲,與風合鳴時擦出的詭異調子,像極了魑魅尖笑。風澤杳沉着眉眼望着朦胧的山景,在又一道驚雷照亮黑天時,突然開了口:“去,找人。”
一團團黑影從林間蹿了出去,他卻像沒看見一樣,隻沉默地盯着遠方。
江南淵握着兩隻梨,四處尋找着溪流,卻怎麼也找不着當時見過的那一條。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心中遺憾:“算啦,還是趕緊回去吧,讓師兄好等了。”
正想回頭時,不知哪裡飄來了一大片雲,轉瞬間就将陽光遮住了,四遭頓時陰了下來。
江南淵擡頭看了一眼,隻見雲壓得極低,氣壓也驟然低了下來,沉甸甸的好生難受。她深深吸了兩口氣才略有緩解,望着天喃喃道:“奇了怪了,昨夜裡觀天象沒說要下雨啊。還是趕緊走吧。”
正這麼說着,眼睛突然被刺進來的一道閃電亮得眼疼。隻見那閃電宛如遊龍一般綿延了半邊天,刹那間照亮了山谷,随即傳來轟隆隆一聲雷嘯。
江南淵不覺眯起了眼,用手遮了一遮。再往前看去的時候,一個高大的黑衣鬼面人不知何時伫立于不遠處的山頭,黑洞洞的雙眼正盯着她。
她心裡狠狠一驚。
那人身形高大,潇潇的烈風把他的衣擺吹得獵獵,他卻伫立此地半分不動,隻定定地看着她。
這人來時邪氣鋪面,戾氣濃烈,不像是泛泛之輩。江南淵向後撤了一步,握住了腰側的驚鴻劍。
兩廂對立,都沒有急着開口。江南淵防備地觀察着此人,在心中衡量要是打起來勝率幾何。那人卻好像什麼也沒有考慮,隻是遠遠地瞧着她,待到雨點砸下來的時候突然開口道:“江南淵?”
江南淵:“你是誰?你認識我?”
那人笑起來,在這狂風暴雨裡顯得格外陰森:“當然。我可是念了你好多年呢。”
雨下得太大,把人的視線都攪模糊了。江南淵還是握着劍,用胳膊蹭了一下臉上的雨水:“我不認識你。你要幹嘛?”
那人道:“我來見見你。”
江南淵:“你說你認識我,但我都不知道你是誰。你敢不敢把你臉上的面具拿下來?”
那人低低地笑起來。
他的笑聲一出來,似乎引動了一山谷的邪風,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江南淵沉下眉眼,試探道:“魔火?”
那人一愣,笑得更歡了:“沒錯。看來歸朝那老頭子都和你們說過了。我猜現在,他怕是已經瑟瑟發抖地等着我去殺他了。”
江南淵沒料到這個毀天滅地的壞家夥就這樣被自己撞見了,心驚之餘朝他喊道:“你現在回頭向善還不遲,不要再為禍蒼生了!”
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魔火伫立山頭,笑得震耳發聩,江南淵怒斥道:“你笑什麼!”
“小家夥,你膽子好大。”他終于停下來,“很少有人敢這樣對我說話。你算一個。但是……我卻不生氣。”
江南淵抿緊了唇。
“我不會殺你的。”他道,“也不會傷害你。小家夥,我們還會再見的,你可不要忘了我。”
你可不要忘了我。
這話聽着有點熟悉,但她實在記不清什麼時候聽到過。這時,天空突然爆起了一簇煙花,倏忽照得天空锃亮。
師兄的信号彈!
她再将視線移回山頭的時候,那個鬼面人已經不見蹤影了。她将驚鴻哐當一聲收回劍鞘,心髒後知後覺地開始狂跳起來。
魔火,她見到了魔火,那個世人口中十惡不赦、罪行滔天的仙門魔障。
視線已經被雨水蒙蔽得過于模糊,她抹了把臉也無濟于事,隻能在這山裡循着煙花的方向磕磕絆絆地前進。對于她來說,除非是對于極為熟悉的地方走起來可以不出錯,但凡是隻來過一遍的地方必要兜兜轉轉多回,何況大雨勢如破竹,宛如天上水傾瀉,她掉進好幾個水坑,又濕漉漉地爬上來。正值狼狽不堪之際,身旁突然多了兩三個黑影,在她身前不斷晃悠着。她定睛一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隻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爬起來要走時,這黑影又清晰起來,在三步以外的地方不斷逡巡着,她一停,黑影子也停,還有幾分人形的模樣,像是轉過頭來在等她。
她心中一動,就跟着這幾團黑影走了。走着走着,居然真的看到一團黑壓壓的人影。
一衆師兄弟遠遠地看到雨霧裡的一個小紅點,登時跳起來:“哎!師妹!師妹!這裡!”
子尋舉着芭蕉葉沖出去接她:“師姐!你去哪裡了,怎麼濕成這樣?”
江南淵道:“……我想出去洗個梨的。抱歉啊,害你們淋雨了。”
一衆師兄弟圍上來撐起芭蕉葉,看了看她又道:“哎!别撐了别撐了,活像從水裡撈上來的!”
江南淵道:“你們怎麼在這裡?風師兄呢?”
“我們左等右等沒等到你們人,又看見這裡放了煙花,料想是你們出什麼意外了,就趕來了。風師弟讓我們在這裡等他,他出去找你了。”
江南淵:“!?”
“啊,好巧!你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