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歌聲消散過後,她伸出手,想撫摸一下面前哀嚎的墓碑與怨靈,卻被墓碑之外的光暈狠狠電了一下。
這層光暈虛虛浮浮地籠罩在墓碑之上,像是神聖的庇佑,要将一切罪惡的東西阻隔。
但對于她來說,隻需要彈一彈指,就可将這東西拂去。
但她卻移開了手,将抽麻的手指隐在了袖擺之後,也不知究竟是想遮擋什麼,就這樣委身在寬大的黑袍裡,朝白霧缭繞的衆人墓拜了三拜。
随後,她低聲道:“望諸位留在下幾分薄面,待那小子過來的時候,可以......”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束灰藍色的光芒擊飛了出去,狠狠磕在堅硬的石碑上,她悶悶地“唔”了一聲,重新跪在地上,一言不發地磕了三個響頭,再次重複道:“望諸位留在下幾分薄面......”
後方再次襲來光波,從後背貫穿胸膛地将她擊飛出去,在還沒有落到地上的時候又襲來新一輪的光波,将她再一次撞飛了出去。就這樣來回沖撞了數十次,在石碑上快要磕出洞來,在她已經快要散架的時候,光波這才稍微收斂。
她從地上爬起來,正要磕下第四個響頭的時候,一束化形的光波突然直沖而來,從她前胸一路刺穿。
這光波顯然力量不足,化成的劍型不能維持多久,卻在化成最尖銳時的那一刹那刺穿了她的胸膛。
問觞沒去拔劍,依然直挺挺地跪着,隻是這一劍實在太狠,她在刺入的那一刻渾身一顫,繼而鮮血噴湧而出。
她緩緩地彎下腰,就着胸口的那把利劍,再次拜了一拜。
往下彎腰的時候利劍是抵着地面的,她越往下一寸,就刺得更深一寸。她卻拜到了底。
利劍就在她的體内一寸一寸地深入,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血肉與劍鋒的摩擦交織,每一下都痛得很真實。
她這一拜就沒有起來,額頭抵着身下的泥土,宛如贖罪。
迷霧籠罩的萬人墓,靜默如冰。
穿破自己胸膛的那把利劍逐漸消散,繼而遍地的哀嚎也隐沒了聲響,這裡的墳墓再沒了動靜。
問觞伏在墓前,聲音低得近乎消散。
“多謝。”
她站起身,抹了把唇邊的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那幾下撞得很重,她已然渾身淤青,五髒六腑近乎攪作一團,心口上火辣辣得疼。她邊走邊使勁擦拭着身上的血污,擦到後來心想,幸虧自己穿的是玄衣,不能被看出來。
她匆匆從懷裡掏出藥草放進嘴裡嚼,也不管是不是這麼吃的,反正吃下去死不了就行。苦澀濃郁的味道在口腔裡化開,激得人直想幹嘔,她拼命捂住嘴,逼着自己咽下去,嘴裡泛起一陣腥甜,她就借着一口血水狠狠地咽了下去。再松開的時候,胃裡翻山倒海,眼前已經是一片水霧,什麼都看不清了。
她抹了把眼睛,感覺睫毛濕濕的,很難受。
又抹了一把,才稍微好了一點。
就這麼走了出去。
耶步在一群大莽蛛裡殺着殺着居然殺出了樂趣來。本來害怕得要死,殺了幾隻之後發現手感還不錯,遠比想象中要容易對付,于是還算遊刃有餘地在一林子的蛛裡來回穿梭出刀。可莽蛛勝在數量巨大,一哄而上的時候總打得人措手不及,又實在是難纏得很,他殺了一陣過後已經氣喘籲籲快直不起腰了,好撐歹撐撐到問觞踩着樹梢回來,急忙對着她大喊道:“問大俠!快不行了!”
問觞低頭看了眼他的戰果,評價道:“還不錯。”
“我知道我很不錯,但是這東西也太多......啊!”
說話間,一直大莽蛛已經對準他的頭撲上來了,耶步翻轉手腕,反握住匕首,往沖過來的大莽蛛頭一刺!
毒血咻地飙出來,他熟稔地往旁邊一側頭,一滴都沒濺到。
問觞:“這不是很好麼?我不在你也可以處理得掉的。”
“......話雖如此,但也不是。”耶步一邊和大莽蛛糾纏着一邊回應她,“你讓我殺個一隻兩隻、或是幾十隻都不是問題,但是你看看,你看看這都多少隻啦?”
問觞搖搖頭,笑道:“你隻會用蠻力呀,平時又不堅持訓練,當然會累了。要是我徒弟在這裡,根本不需要我出手的。”
“你不要拿這話激我!我真的受不住啦,我刀都擡不起來啦!”
耶步一手握刀,一手握匕首,一長一短,又耷拉着脊背,看上去還有點滑稽。問觞笑話他笑話了好一陣,笑到耶步臉都黑了才慢悠悠開了金口:“那好吧,就幫幫你吧。”
她召出驚鴻,手往下一揮,驚鴻就調轉劍鋒,猛地朝下沖去!
“卧槽了!你整慢點,自己人!”
耶步趕緊抱頭蹲身,感覺頭頂嗖的一下飛了東西過去,吓得腿一軟。
四面八方不斷傳來噗嗤噗嗤劍刃貫穿□□的聲音,驚鴻在衆莽蛛裡忙活着,速度快出了殘影。耶步目瞪口呆:“哎呀,真的好厲害!”
問觞站在樹頂上抱着手,笑嘻嘻道:“那當然。我的驚鴻可是百裡挑一的快。過來吧。”
“過哪兒?你那兒?”
問觞朝他一挑眉。
耶步汗顔:“行......行吧。不過我們站那麼高幹什麼?”
問觞看着他,擺出了一個複雜的表情來,許久道:“你倒是看看下面,哪裡有落腳的地方。”
耶步尬笑:“哈哈,也是,也是。”
跳上來之後,問觞就轉身往另一處樹頂跳去,耶步一連跟着她跳了好幾個,雲裡霧裡問道:“問大俠,我們這是幹嘛啊?”
“去憫人窟啊。”
耶步大驚:“我們這就走了!?”
“時間不多了,得趕緊找到。何況這才是一半的赤霄令。”
“驚鴻怎麼辦!?”
“處理完後自己會跟上來的。”
耶步呆住:“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你看它是自己在那兒跳舞,其實是我用意念催動的,它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我都知道。”
耶步的表情轉為敬佩,贊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哎,有霧了!”
問觞跳下樹來,往霧氣深處走去。
耶步跟在她一旁道:“哎,還真的有霧呢,是不是要到重頭戲了?”
問觞緩緩道:“沒有什麼重頭戲,走過去的時候,拜個三拜就成了。”
耶步不管三七二十一,忙不疊拜了三拜,随後湊到問觞耳邊小聲問道:“這是在拜誰呀?”
這麼一湊近,他頓時聞到了血腥味,心中訝然,想再問的時候,聽見問觞輕聲道:“魔火一戰中,犧牲的華沉百姓。”
耶步心中惋惜,了然地點點頭,停下來又拜了幾拜。
問觞往前走着,呼吸卻是紊亂的。耶步看她走得匆匆,連忙跟上:“問大俠,你走得好急,我要跟不上了。”
問觞張了張嘴,竟然沒吐出聲音來,隻好悶悶地嗯了聲。
她自诩不怕天不怕地,卻并不是不怕的。
她受過緻命的傷痛,但她都覺得身體上的痛苦隻是一時的,咬咬牙就可以挺過去,但是心裡的傷口是一輩子也無法被治愈的。
她害怕被揭穿,被發現,因為江南淵這個名字早已被刻在恥辱柱上,隻要一被提起,就會嘗遍這世間最惡毒的咒罵。
而她身邊的這些人,如若哪一天知道她就是那個叫所有人嗤之以鼻的禍首,現在的一切在他們眼裡,就都成了一場騙局。
她是個敢做敢認的,對于自己的罪行也從不狡辯推脫,如若在這世上無牽無挂,别人說也就說了,可偏偏有人敬仰她、信任她,就和七年前一樣,是有人努力為她說過話的,卻要在真相的打擊下變得恨她、對她失望、最後痛下殺手。
她害怕的隻是對方逐漸冰冷下去的眼神罷了。
那種感覺相較如墜冰窟,有之過而無不及。
耶步緊張兮兮地等待着危機的出現,走了半天也隻是霧氣迷蒙而已。四周寂靜可聞呼吸,他全身緊繃的狀态一路左顧右盼,突然一聲劍潇劃破了寂靜的空氣,驚得他猛地彈起來。
驚鴻從遠處飛回來,劍身雪亮通透,一絲血污都沒有,咣當一聲自己入了鞘。
耶步拍拍自己噗通直跳的心口,心有餘悸道:“原來是驚鴻,吓我一跳。......哎,問大俠,我剛剛就想問了,你身上怎麼有股血腥味?”
問觞微不可察地頓了一頓,從善如流道:“哦,或許是剛剛從樹上跳過來的時候,被樹枝劃到了吧。”
“不會啊,被樹枝劃到了怎麼會流那麼多血呢?你快檢查檢查,别是受了什麼重傷。”耶步擔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