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句謝謝,但是又覺得謝謝太輕易,接不住這份深情厚誼。
隻能默默記在心裡。
幾日後,青鸾備好船隻,為他們送行。
自從公布完國師的謝罪書後,蓬萊這幾日翻天覆地,青鸾忙得焦頭爛額,實在脫不開身,隻能将他們送至中心城外的岸邊。
“每一條船都有蓬萊士兵把守,很安全,你們放心,他們認得去大夏的路。船會依次駛過七十二座外城,确認每一個大夏人都能回家。耗時可能比較長,但是船上備足了幹糧,絕對餓不着。”青鸾事無巨細地解釋道,“船上還有酒,有爐,如果海上涼的話,可以燙酒喝。燒雞,烤鵝,還有魚都有,你們要是不會弄,喊船夫搭把手,他們都是老手......”
問觞笑道:“行了青鸾,你放心吧。這些天辛苦了。”
青鸾搖搖頭:“雖然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但是也學到了很多治國的策略。比起以前提心吊膽的日子來說,真的好太多了。”
問觞調侃道:“你真是越來越有公主的樣子了。我看日後你兄長還得像你讨教政事呢。”
青鸾抿起唇笑。
“我們走了。”問觞回頭看了一眼連接天地的浩瀚船隻,轉頭對青鸾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如有困難,随時傳書來。”
說罷,五人齊齊朝她行了個端莊的公主禮,青鸾鼻子一酸:“......保重。”
河傾月落,晨曦乍現。海岸彼端射來數百萬道金光,将浩浩蕩蕩的船隻籠罩在光輝之下。問觞站在船頭,回頭遠遠望了一眼,隻見青鸾一身華服端莊地立在岸邊,逐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至此,蓬萊險事,徹底結束。
船大概要行個一兩天,人也慢慢變多起來。問觞生了爐火,喊了一幫人來喝酒。喝了一宿,醉醺醺地歪作一團,靠着船頭睡着了。
再睜眼的時候,大概已經能看到大夏的東海岸了。
她揉揉眼坐起身來,仔細辨認了一番:“嗯?那是不是我的大聰?”
還沒等到人回答,耶步氣勢震天的呼噜聲就一浪接一浪地傳來,估計是酒喝多了睡得太死。問觞一腳踹過去:“醒醒!上岸了!”
耶步被踹醒了,一骨碌坐起身,懵懵地問:“什麼?上什麼岸?”
慕青玄和焚臨阡坐在一起煮茶,見他們醒了,剛好斟好兩杯,遞了過去:“醒醒酒。”
問觞道了聲謝接過,被燙得舌頭疼,嘶了兩聲左右望望:“風兄呢?”
“風大俠說家中有些事,先回去一趟,讓我們在等漁村等他。”焚臨阡算了一下時間,“就這兩天應該快回來了。”
問觞:“......哦,好吧。”
船還沒挺穩,多年未歸家的大夏子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船隻狂歡着沖進思念已久的家園。村裡的老人們弓着腰伸着脖子遠遠瞧着,揉揉眼老半天才從飛奔而來的年輕面龐上找到自己的兒孫,登時紅了眼眶。
數年不見的親人們相擁在一起,緊貼着對方的胸膛,又哭又笑地訴說着思念。
四人站在一旁,看着這幅盛景,各懷心事,百感交集。靜靜駐足一陣後,正打算離開,被一個大叔喊住了:“哎!你們!”
問觞乍一聽還有點耳熟,回頭一看,原來是借他們船使的那位叔。她轉身朝他抱了一抱拳,笑道:“叔,不好意思了,你的那艘船......”
大叔“哎呀”一聲,擺擺手,爽朗地道:“你們給我那銀子夠我做十條船了,那算啥呀!剛剛我已經聽他們說了,你們是英雄啊!要不是你們,我們還傻乎乎地被蒙在鼓裡呢!”
問觞驚訝道:“大叔,你不傷心?”
“傷心啥呀?哎呀不瞞你說,我們是很崇敬蓬萊仙人,但是那些孩子走了以後再也沒回來過,我們表面笑嘻嘻,但其實心裡是很思念的。說實在話,說一點不難受也不可能,但是凡事都有個輕重緩急,在我們看來,僅僅是信仰坍塌了而已,我們的孩子平安地回來了,這才是最好的啊!你說是吧?”
大叔睜着亮堂堂的眼睛,充滿喜悅地看着問觞。
“......是。”
問觞笑答。
“就是嘛。大家都很感激你們,全村人要請你們好好吃一頓......哎?這兩位是?對了,我記得還有一個長得很标緻的青年人,怎麼不在啦?”
“他有事回家一趟,過兩天就回來了。”問觞道,“叔,有大餐的話,咱四個也是可以吃的!”
大叔看她一點都不含蓄,哈哈大笑:“好好好!今晚就讓大夥兒把桌子椅子全拉出來,搞頓大海錯!”
“太好啦!終于能搞頓好的吃了!”耶步邊往寄居大聰的漁戶家走邊興奮道。
問觞:“你搞得好像在蓬萊皇宮被虧待了一樣。你哪天不是吃得嘴角流油?”
“那能一樣嗎?還是在自己家裡吃得最香啊!”
大聰一看到他們,登時兩眼放光,四隻馬蹄一陣亂撓,撓得塵土幹草滿天飛。問觞攔着塵土風暴往前走,制止道:“行了大聰!停!停!”
大聰太久沒見到熟人,一解了繩兒就圍着他們撒歡,問觞被他的頭撞了好幾下,最後一下直接給撞摔了。她喘了口氣,坐在草堆上笑罵:“好你個沒良心的大聰,我好心來接你,你居然暗算我。”
大聰又甩着蹄子想過來蹭她,問觞怕被它口水滋一臉,趕緊往旁邊閃了閃:“别!别!”
耶步哈哈道:“叫你平時懶得一步路都不願意多走,把它累得夠嗆,它這是報複你來了。”
夜裡,整個海岸邊熱鬧極了,寂靜了幾十年的夜突然活絡起來,随處可見面龐年輕的青年人,不斷地端着菜倒着酒,忙得不亦樂乎。
月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幾人靠着一方礁石對飲。酒杯裡晃晃的瑩白醇酒遠遠地與清輝相映,耳邊充斥着晚風與遠遠的笑鬧。
問觞閑散地靠在石頭上,周遭盡是清風明月,胃裡暖着一口慰帖燙酒,恣意快活。
耶步醉醺醺地喊道:“要是這樣的日子過不完就好了!”
焚臨阡往慕青玄身上靠了靠,低聲道:“就是。再也不想打打殺殺的了。”
問觞笑着看了他們一眼:“快了快了!别想那麼多,平白添憂愁,趕緊享受享受當下,過不了幾天又要上路了。”
以前覺得歲月悠悠,時光漫長,還可以由着性子去過閑散日子,現在才發現每一分每一秒的享受,都顯得尤為奢靡。
她看着漫天的清輝,心裡不禁想,她身邊有多麼多炙熱的人相伴,不會覺得寒涼寂寞,可風澤杳呢?他如今身在何方,與何人相伴,或是有沒有人相伴呢?
他這樣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很孤獨的吧。
問觞昂頭望着漫天的星鬥,心想如果他在遠方也能這麼擡頭看上一眼,也算上是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