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路人懶洋洋地從書堆上拿了一本下來,邊翻邊重複道:“耶比拉族......”
問觞:“是遁入輪回了,還是還留在地府?”
“嗯......\"掌路人摸了把胡須,眉毛擰在了一塊,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呀,正在找呢。”
說罷老眼昏花地眯着眼湊近書,拿手指指着名字一個一個緩慢地往下滑。
幾人都安靜下來,靜靜地看着他。耶布愣了半天,嗓音哽咽:“你們......”
“肉麻的話就不用說了。”問觞打斷道,“等出去之後,不要跟我搶肉吃就行。”
耶布強忍着眼淚,咬緊了嘴唇,最終狠狠一點頭:“嗯!”
掌路人弓着腰,緩緩翻動了一頁。
問觞斟酌一番,還是道:“你要做好準備,如果他們已經遁入輪回,轉世了,尋不到的話......”
“我知道的,問大俠。”耶布深吸一口氣,朝她彎起唇,“都做到這一步了,就算尋不到,也了無遺憾了。而且......如果他們已經轉世的話,我該高興才是。能重獲一次新生,是件多美好的事啊。”
問觞本是絞盡腦汁想說出點安慰的話,但發現他雖然做事總是咋咋呼呼毛毛躁躁,但其實有悄悄在變強大。
他是這個種族唯一的後人,他是世上唯一的耶比拉血統,他要帶着全族人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問觞朝他認真地點了一點頭。
幾人不再說話,安靜的等着掌路人的答複。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靜待了半天,嘩啦傳來掌路人再一次翻頁的響聲。
問觞:“??等一下,我确認一下,他從剛剛開始好像就翻了兩頁?”
風澤杳颔首:“不錯。”
問觞:“大爺?大爺?”
掌路人一心顧着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根本沒顧上她的喊聲。
問觞喊了幾聲無果,幹脆直接一掌覆在掌路人看的那一頁上,道:“别看了。”
掌路人見眼前的事物被遮住了,這才懵懵懂懂地擡起眼好奇地看向問觞。
“大爺,你這個書怎麼看的?教教我們,我們自己找吧。”
掌路人緩緩張大了嘴。
問觞:“嗯?”
掌路人呆呆地看着她,半晌遲疑地開口:“順着找,先找大概,再看編号,找下一本,如此反複......”
問觞看了一眼他成山的書堆,朝他笑道:“知道了。大爺,你繼續睡吧。”
掌路人居然毫不推诿,手一揣,脖子一縮頭一點,呼噜噜地睡覺了。耶布震驚道:“問大俠,你懂了嗎?怎麼就讓他睡覺了啊?”
“容易。”問觞拿過木桌上的名冊,一目十行地迅速翻了起來,大概翻了十頁左右,道,“十一。”
耶布:“什麼?”
“找編号是十一的書,快。”
耶布手忙腳亂地在一堆書裡翻着,焚臨阡眼疾手快地從裡面抽了一本出來:“這個。”
問觞接過,迅速地翻閱了一遍,頭也不擡道:“六,十二,二十一。”
幾個人跟着找起來,高效地翻出了三本。問觞接過其中一本,道:“找标注森林的。”
幾番來回之後,問觞盯着編号三十九的某個書頁緩緩道:“找到了。”
耶布呼吸一滞。
“太清池。”問觞道,“從名冊上看,那邊閻羅王掌管的投胎亡魂是最多的,如果幸運的話,應該還在。”
耶布登時拔腿就跑。
問觞在後面喊道:“跑錯了!是西邊!”
如果說剛才尚能保持一絲鎮定,現在聽聞真的能見到自己的族人親人時,他就如脫缰的野馬,再也克制不住心中壓抑多日的思念。
他的心亂跳着,一顆律動不止的心髒就要跳出胸口,又忍不住笑起來,嘴角都要咧到太陽穴,就這樣跑了一路,跑着跑着就看不清路了。
眼前霧蒙蒙的一片,他狠狠擦了下眼睛,再次被奪眶而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又哭又笑,又笑又哭,他想此刻該是高興壞了的,但又止不住得難過。
他拼命地擦着眼睛,擦得紅彤彤的一片。蹲下身捂住臉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然後站起來,往華清池走去。
華清池水極為清澈,一道道白色的身影排成一條長隊,一個接一個地跳進池水,迎接新生。
耶比拉族有一條祖訓,說得是留在世上的人哭得越兇,死去的人就走得越痛苦。問觞一行人趕到的時候,就看見耶布紅着眼咧着嘴笑。
“我看到他們了。”耶布道,“我到的時候,正好趕上他們跳進太清池。”
一行人呼吸皆是一滞,說不出話來。
“但是我喊了一聲。不對,不止一聲,我喊了五六七八聲。”耶布道,“然後我阿娘跳進去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
“就那一眼。但是夠了。”
其實跳進華清池前,就已經喝過孟婆湯了。回那一下頭,不過是身後那少年喊得過于急切熱烈,她才匆匆瞧了一眼。
幸好忘了。她隻道那是誰家少年郎來尋母親,心有惋惜罷了,而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少年郎。
“真好,”他喃喃道,“真好。”
離開地府回到蓬萊的時候,正趕上雨過天晴,雲散清霁,撲面而來的陽光暖呼呼地灑了人一身。耶步想擡頭看一眼,可惜眼睛在昏暗的環境裡處久了,不能适應,疲憊得睜不開。
他擡起頭,将手背覆在酸澀的眉目上,在黑暗裡感受着盛大的光芒。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的話,他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或許早就死在追殺之下,或許碌碌無為地過完一聲,或許怨氣攻心,變得滿身戾氣......總之,不會比現在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