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問觞道，“傷害你父親兄長的罪人就在這裡，你有什麼想說的想做的，都一并交代了吧。”

青鸾遲疑地走過來，垂眼看着一言不發的國師，半晌問道：“你為什麼那麼恨我父皇？”

國師不說話。

“我兄長到底是不是你害的？”

“你的那些精兵良瑞，都是從大夏抓來的對不對？”

“你為什麼要把他們囚禁在島上，為什麼要把他們練成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

“你、你為什麼要搶走我的步搖，”青鸾說着說着眼圈紅了，“那可是父皇送我的最後一樣東西。他現在躺在那裡，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一炷香之後，國師被耶步綁在了雕柱上。

“這麼容易就被制服了，我還以為有什麼呢。”耶步嘟囔道。

國師發絲淩亂，頹然地低着頭，像具沒有活氣的假人。他自知不敵，沒有再反抗，但是問什麼都不願意說。事已至此，問觞問青鸾：“你打算怎麼辦？”

青鸾道：“讓國師寫一份昭告天下的文書，告訴大家他掌權以來所有的惡行。還有......治好我父皇和兄長。另外，從國庫調一百隻船來，送外城的大夏子民回家。”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他也不願意說。我不會治國理政，也不知道該怎麼收攬人心，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離鄉多年的子民回到家鄉。”青鸾緩緩道，“被囚禁在這個島上這麼多年，卻隻能遠遠望着海對岸和那邊的親人，一定很痛苦吧。”

問觞摸了摸她的頭。

青鸾擡頭莞爾道：“你們幫了我，也到了我兌現諾言的時候。我送你們離開。”

問觞：“我想......再從陰府走一趟。等你籌備好船隻，就和大夏子民一同回去。”她詢問地看向身後幾人，皆是欣然同意。

耶步：“為什麼要從陰府再走一趟啊？”

“你不是嫌不過瘾麼？再帶你刺激一把。”

耶步啞口無言。

“你要怎麼處置國師，需不需要我們把他帶回陰府？”

青鸾看向一身落魄的國師，幾番猶豫後，道：“不了吧。至于他今後怎麼樣，就看蓬萊子民的意願了。”

國師殿經過一番激烈相鬥淩亂不堪，幾人推開大門向外看去時，依舊是黑雲壓城，風雨如晦的景象。寒風随着大門打開的那一刹那毫不委婉地鑽進人的衣領裡，激得人直打哆嗦。

青鸾邀請問觞共撐一把傘。

“問風，你們還會來蓬萊嗎？”

問觞略微地一頓，反應過來這個名字後沒忍住彎了嘴角：“短時間内不會再來了。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嗎，關于金光步搖的？”

“金光步搖是我們收集的其中一個聖物。不好意思啊青鸾，擅自拿走了你的嫁妝，等你成親之時飛鴿傳書來，我定會補償一份大禮。”問觞真誠道。

青鸾搖搖頭：“這金光步搖對于我來說最珍貴的意義無非是父皇送我的罷了。國師既然答應了撤去下的蠱，相信父皇不多時就會醒來。你們助我蓬萊鏟除一顆大毒瘤，還我蓬萊海晏河清，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了。”

問觞莞爾，坦然接受了。

青鸾：“我知道你們一定是要去幹一件驚心動魄的大事，而且一定是造福天下的大事。我本想多留你們幾日，但是社稷為重，我不想阻礙你們。我會提前部署，盡量安排好過海的船隻。問風，其實我想說，你真的很特别，讓人很有安全感。”

問觞：“公主謬贊。”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想你能一直留在這裡陪我，但是這是十分自私的行為，我今日說出來，隻是想勇敢那麼一次。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我絕對不會幹擾。但如果你解決完所有的事情之後，還能想起我，我希望你可以回來看看我。”

雨下得又疾又斜，豆大的雨珠以曲線救國的方式噼裡啪啦地砸向傘下的人。問觞比青鸾高出一些，自然傘就要舉得高些，雨水斜着突襲進來的時候落了青鸾滿臉，青鸾胡亂地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問觞本能地拿起手帕想替她擦臉，最後還是垂下了手，克制住了。

暴雨下了一早上，不平的地方積起了深的水窪，平坦的地方也鋪了層鞋底厚的積水。雨聲混合着腳步聲，稀裡嘩啦地像澆在人心裡。

耳邊終于沉靜得隻剩來自自然的音律。問觞看了眼腳底的積水。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過河蹚水，要不是鞋底有些厚度，估計鞋襪要濕個透。

每一步落下都要在水裡自鞋底處延伸一圈一圈的波紋出去，問觞無端地被吸引了目光，在雜亂的雨點中入神地盯着腳下看。

正兀自欣賞着，突然一雙挂着銀鍊的黑靴映入眼簾，一落一起，竟與她的步伐出奇一緻。

她擡頭往旁邊望去，撞上傾瀉而下的一汪紫色。

風澤杳舉傘走在她一旁，正側頭看他，眼裡流轉的水光竟比她腳底一圈一圈蕩開的波紋還要靈動。

“雨大了，再撐一把吧。”

問觞：“......啊，多謝。”

青鸾接過傘，獨自在一旁撐起了，回頭朝問觞莞爾。

“問風，這些天風雲變幻，經常下雨，我每次都頂着雨從泥潭裡出來。雖然有些辛苦，但好在久而久之就習慣了，可還是希望能出現一個能為我撐傘的人。

“有些人來到你的生命中，本身就是一束光，但是既然是光，就要去照亮更多的人，斷然不該為一場陰霾停留。

“但是以後無論是電閃雷鳴，還是傾盆大雨，見過光的人，都不會再害怕了。

“能被有一刹那的臨幸，就已經是最幸福的事了。所以光今後去往哪裡，我都會祈禱他萬丈光彩，盛大耀眼。”

雨幕裡氤氲着白色的霧氣，纏纏綿綿地揉碎在空氣中。問觞看着她挺直的脊梁和漸行漸遠的背影，緩緩擱下了傘，在茫茫雨霧中莊重而立，抱拳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