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馬往東邊趕了一天的路,日暮前下榻在荒野小路上的一處驿站。月亮高高挂在樹梢上時,驿站陷入一片寂靜當中,嘩啦浮動的樹葉和此起彼伏的酣眠交相呼應,奏了一曲交響。
約莫子時,一隻紅蝶撲棱棱着翅膀飛往二樓窗棂,薄如蟬翼的翅膀在一人窗戶上用力拍打着。這紅蝶脆弱異常,攜着微弱的光努力引起屋裡人的注意。盡管用力撲打着窗戶,發出的聲響還是微乎其微,可屋裡的人卻像得到感召一樣,耳目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處異常。
打開窗的一瞬間,紅蝶像完成使命一樣,消散在了秋天的夜風裡。
風澤杳站在窗前,面容沉冷。
窗外空無一物,屋裡屋外似乎經曆着一場無聲的僵持。風澤杳站在窗前,約莫半柱香,不耐地想合窗時,突然從屋外伸進一隻慘白修長的女人的手,緊緊卡住了窗。
再擡眼時,二樓窗前赫然淩空着一個身着紅衣紅裙的女人,面色是慘無血色的蒼白,一雙血紅的紅瞳死死盯着風澤杳,嗓音近乎破碎地道:“你找到她了。”
風澤杳冷冷注視着她,沒說話。
尋鬼盯着他毫無表情的同樣蒼白的臉,突然咧開嘴,紅豔豔的嘴唇陡然一咧,重複道:“你找到她了。”
“尋鬼,”風澤杳退後一步,與她保持了距離,蹙眉道,“若再這樣不人不鬼地出現,不要怪我下狠手。”
“呵呵,呵呵......”尋鬼修羅刹瞪着血紅的眼睛,嘴裡發出喑啞的笑聲,面上卻不見一絲笑意,“七年了,沒想到你真的找到她了。”
風澤杳面無表情,伸手想關窗,尋鬼卻搶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奮力一拉,将他拉了出來。風澤杳甩手就劈,蹬腳落地時一掌就要劈到尋鬼的頭上時,硬生生克制住了。
尋鬼陰慘慘地笑着,什麼也沒做,等着他下一步動作。
這一掌劈下去,就算不打得她魂飛魄散,也得落的個腦漿四溢。風澤杳壓制住内心的煩躁,半途收回了手,冷眼瞥着尋鬼。
月光冷幽幽地籠罩在人身上,把夜風映得更加寒涼。二人在茂密的林間對峙,尋鬼妖豔的一雙紅瞳一刻不落地盯着風澤杳,看他終究沒下得去狠手,陰森森地笑了:“你不會殺我的。我的命是你救的,你随時想拿走都可以,但是你不會殺我的,我知道。”
風澤杳道:“難說。”
尋鬼哈哈笑起來:“以前你說這話我信,可現在的你,不是連一隻螞蟻都不敢踩死嗎?你在肖想些什麼,你想名門正派接受你?想一個心裡隻有大義的女人愛上你?你别做夢了!”
聽到這句,風澤杳手指痙攣,看向尋鬼的一雙紫眼像盛了兩團鬼火:“閉嘴。”
尋鬼咧着鮮紅的唇,臉上的笑容近乎癫狂,一步一步向他走進:“你罪孽深重,你滿手鮮血,你現在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踏在死去的那些人的白骨上......除了我,世界上沒有人能接受你......除了我。”她哈哈大笑起來:“七年前你就該知道了,背負罵名的不該是江南淵。是你害的,是你害得她那樣的下場,你把她害得那麼慘,你竟然還想她能愛上你......你找到她又能怎麼樣,彌補她,感動她?風澤杳,我從來沒覺得,你竟然這麼像一個小醜,巴巴地跟在她身後,你自己想想,她正眼瞧過你嗎?”
風澤杳臉色越來越白,嘴唇輕輕一顫,沒說話。
“衆人指你為正道,卻叱她堕落成魔,她淪為百家笑柄的時候,你在哪裡?”尋鬼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盯着風澤杳失神的雙眼,伸手想要撫摸,卻停在距離半尺之處,勾起唇猙獰地笑道,“你看你這雙眼睛,那麼深邃的紫,她怎麼會看不見?”
聽到這一句,風澤杳登時渾身冰涼。
尋鬼嘤嘤嬌笑着,烏黑的長發在風裡打着卷飛舞着,像是帶了纏人的鈎子,鈎在風澤杳衣服的邊邊角角,纏綿得似乎要将人整個吸幹。她腳底虛浮,伏在風澤杳耳邊輕輕氣聲道:“她要愛你,早就愛了。何必呢。”
女人妖媚的笑聲尖銳得回蕩在林間,鬼爪般的頭發将風澤杳纏住,影子裡宛如二人交纏,像纏綿,又像魑魅魍魉的掙紮瘋魔。
正在睡夢裡酣眠的問觞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催醒,一個抖機靈,連忙下榻開門,隻見耶步閃身進來合上了門,将食指放在嘴唇上朝她“噓”了一聲。
問觞眼神示意:怎麼了?
耶步跟她對口型:黑店!
問觞啊了一聲,卸下一身的警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哦,那怎麼了?”
“黑店啊!!”耶步恨鐵不成鋼,緊張兮兮道,“你沒發現古怪嗎,今天晚上來的時候,你還問我馬廄怎麼有股血腥味,我當時說沒聞到來着。”
“有點兒印象。”問觞道。
“這家店有古怪的。”耶步壓低了聲音,俯下身,“我剛剛睡不着,去玩屋裡的那個喜鵲小木偶,結果一不小心沒拿穩,摔地上了,結果你猜怎麼着?”
問觞配合道:“怎麼着?”
“這鳥口吐白沫了!”見她搭理,耶步興緻大增,頓時漲紅了臉,宛如在說一個驚天大秘密,“那個鳥身裡放出好多白色的霧氣,我一聞不對勁,趕緊捂住鼻子出了屋。沒想到正撞上掌櫃小二在密謀!”
“你運氣真好。”
“聽我說!我隐約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今天又能大賺一筆,來的都是有錢的主兒。還說看到有個姑娘包袱裡幾大坨都是鳥食,一看就是有錢又沒腦子的,買那麼多早把鳥撐死了。”耶步沒注意到問觞古怪的臉色,認真道,“後來,他們就手持棒槌地上了二樓。先進了最邊上的一個房間,我靜觀其變,聽到有人小聲地呼喚,剛想沖進去就看見掌櫃小二拖着一個不省人事的出來了,于是趕緊閃走了。”
問觞:“那個人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啊,”耶步焦急道,“我回了屋跳到隔壁窗,繞了個路,把癱在地上那人拖到馬廄裡用稻草蓋上了。然後就過來找你了。”
這一來一回需要的時間不短,耶步速度居然這麼快,風澤杳真說中了。問觞麻利地披了件衣服,道:“走。”
耶步急忙拉住她:“就這樣直接去嗎?我們要不商讨一下戰略?”
問觞道:“都是普通人,直接拿下就行。”
說完打開門走了出去,耶步見攔不住,心一橫也跟着上了。不料一打開門,兩三個鬼鬼祟祟的從眼前一閃而過,正好進了她的隔壁間。
問觞心想好巧不巧,進的是風澤杳的屋子,這不得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兩人站在門側饒有興緻地聽着,沒想到沒聽到風澤杳揍人的聲響,反而聽到幾個人竊竊私語。
“奇了怪了,人呢?”
“真是有病,大半夜的不睡覺,出去散步?”
“行了行了,别管了,先翻翻他包袱裡有沒有什麼值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