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澤杳壓抑着逐漸粗重的喘氣,五指緊緊摳在堅硬的龍鱗上,額上已經凝出了密集的細汗:“……無事。取淨火吧。”
問觞看他努力壓制的樣子,心中擔憂,不覺又朝他走了兩步,風澤杳猛地一個痙攣,朝一旁踉跄地挪了幾分,竟然帶了幾分慌亂:“别過來!”
問觞連忙停住:“好,我不過去。你告訴我怎麼才能幫到你?”
風澤杳咬緊牙關,握住匕首的那隻手青筋暴起,不住顫抖着。須臾,深深喘了一口氣,緩慢而沉重地開口道:“我沒事。先取淨火,再晚就制不住它了。”
問觞不敢刺激他,隻好連聲應着,繞過他将手掌覆在了龍的眉心處。
離了近看,火龍一雙赤紅的眼珠滲人又兇狠,目不轉睛地瞪着她看,裡頭的一簇盛火正熊熊燃燒着,似乎要将她牢牢吸進去。問觞遵循眼不見為淨,閉上了眼睛低聲道:“阿彌陀佛,我不信佛,但你這倆眼珠子太吓人了,會做噩夢……把琉璃淨火吐出來吧。”
火龍惡狠狠地瞪着她,不為所動。
問觞眼睛睜開一條縫,見它眼神更加兇狠了,從善如流地把雙眼閉得更緊了,匕首已握在手裡:“你若不願,那我隻好動刑了。我看不見,逮到哪兒刺哪兒。還是不願意?好吧,那我第一刀——”鋒利的匕首尖端閃過一抹奪命的亮光,直挺挺地對準了龍眼珠子的聚焦點,“就往這兒刺!”
問觞高擡猛落,尖銳鋒利的匕首在火龍眼裡從一個小光點逐漸占據了整個龍瞳,火龍感覺到視線被一陣圓弧形的白光占滿,如離弦之箭一般直搗而來!!
龍嘯無謂地奪嗓而出,宛如喪家犬最後的哀鳴——
問觞的刀堪堪停留在龍眼的最後一分處,沒有刺入,卻勝似搗爛。
“拿來吧。”
她凝視着火龍,火龍一邊眼睛被白光閃地睜不開,另一邊眼睛裡卻映出了遠比這刀鋒寒徹百倍的神情。它脖子一縮,後蹬爪哆哆嗦嗦地一伸,一縷淨火從龍嘴裡吐出,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嬰兒一般,懵懵懂懂晃晃悠悠地漂浮到半空中。
問觞伸手虛空一撈,淨火就乖乖躺在她的手心裡了。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空瓶,把淨火放了進去,處理完後将視線轉回火龍,嗓音冷淡道:“若還想活命,就回你岩漿老家去。”
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
火龍對上她寒意徹骨的雙眼,實打實打了個哆嗦,委委屈屈地沉下了岩漿,獨自舔舐傷口去了。
風澤杳已拔回短刀,腳步趔趄地摔倒在地面上,蜷縮着不斷打着顫。問觞不知他究竟傷到了哪裡,又不能靠近,隻能焦灼地遠遠看着。
她看着風澤杳難受到滿頭細汗的模樣,自己卻無能為力,什麼忙也幫不上。去給他運功行不行?可是他又不讓自己靠近。是龍血上有毒嗎?他中毒深不深?可也沒聽說過毒龍血。他那麼能忍的人怎麼會難受成這樣,該有多痛啊。他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問觞煩躁地來回踱步,眉頭緊鎖着盯着蜷縮成一團的風澤杳,焦急之下,不禁有些明白他當時的心情了。
他一定也是看着她沖鋒陷陣,卻深陷泥潭,自己卻無力相助。
所以那時才那麼惱怒,卻隻能征詢地問一句行嗎。
心上像被一根小針戳了一下,密密麻麻地感到疼了。
還沒疼完,就見風澤杳抓起被胡亂扔在一旁的短刀,擡手就要刺下!
問觞心跳一滞,什麼不要過來啊的全都抛之腦後,飛奔過來奪走了他的短刀,擡腿移位轉移到他的身後,把他身體拉起扶正,一掌拍在風澤杳後心處,源源不斷地傳送着靈力。
風澤杳唔一聲,全身抽搐了起來。
問觞低聲道:“忍耐一下,很快就會好……不許用刀。”
一股灼熱的氣息從他後背傳來,問觞甚至感到燙手,匪夷所思間,面前的人猛地轉身抓住了她的手。
風澤杳一隻手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伸出,似乎是想去撫摸她的臉頰。問觞屏息,風澤杳眉間隐忍痛苦,手指堪堪停在距離她眉眼一尺處,全身僵住,好像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動作。
問觞看不清他眼底的感情,像是火熱,又像是隐忍,像是劫後逢生的瘋狂喜悅,又像是壓抑數年的痛苦眷戀……看到後來,她什麼也讀不出了,隻感覺他眼裡燃燒着熊熊的烈火,時而堅定瘋狂,時而渙散抗拒。
忍耐半晌,風澤杳咬牙切齒道:“……你走。”
問觞放松下來,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面前,抓住他伸來又撤不回的手,放在自己半邊臉頰上,看着他模糊不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走。”
風澤杳覆在她面頰上的手猛得一顫,像是被滾燙的沸水燙了一下,急急忙忙要退開。問觞緊緊覆住他的手,讓他紋絲不得動,緩緩道:“遲了。”
“你想做什麼便做,不用克制着。隻要你手上沒有荼毒,不會把我弄毀容,怎麼摸都可以。”問觞看着他渙散的紫眸,溫聲道,“我沒關系的。”
風澤杳像是渾身沒有了力氣,向前微微一傾,問觞順勢接住他,手在他背後輕拍着順毛,溫和的嗓音在他耳邊輕聲道:“沒關系的。”
風澤杳渾身一僵,一股熱血直沖腦門。
随即,他感到懷裡這個人的身體正極速地降溫。他渾身燥熱,又因身處岩漿溶洞之間,根本難以排解。此時懷裡有一個冰冰涼涼的生物正緊緊纏繞着他,努力幫他降下溫,不覺就往她身上靠去。
風澤杳一閉眼,腦海裡就一片空白了,他本能地朝這個寒氣四溢的物體靠近、鎖緊。問觞快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了,起初他貼過來的時候,幹燥的嘴唇蹭在她裸露的脖頸上,她還能清晰地感受到,現在她四肢被鎖緊,胸膛已喘不過氣,何況封住了二脈使血液流轉變慢強迫自己降溫,已是被凍得嘴唇發紫,在這緊繃之下,她感覺自己要被勒成幹了。
恍惚間,她聽見身前這個人沙啞着嗓音喃喃自語道:“對不起……對不起……”
她艱難地舉起手,撫摸了一下他的頭發:“不礙事。”
風澤杳緩過神來松開她時,問觞哐當一聲倒在了地上。
她微微閉上雙眼,發烏的嘴唇顫抖了兩下,緩慢道:“讓我緩一下。”
風澤杳神色一凝,伸手探她的脈搏,發現她把自己的兩脈封住,血管不通,血液凝滞,僞裝成了一個活死人,使周身迅速冷卻,這才幫他降了溫。
問觞解開兩脈,體内的靈力和血液像禁牢裡被關押數年的死囚重見廣闊的天地一般,瘋狂肆意地湧動起來。全身經脈在這一時刻通暢無比,靈力遊走全身。可強行束縛這麼久,靈力遊走得沖動暴烈,血管和經脈一時間難以承受這樣的暴動,甚至要包裹不住這迅疾湧動着的澎湃之氣,霎時間緊緊地繃住了。
問觞青筋直泛,背過身去兀自調着内息,趁着喘氣之餘還說了聲:“莫急。緩一下就好了。”
風澤杳喉嚨像堵住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
問觞是跌打滾爬的好手,外傷、内傷,别人打出來的傷、自己作出來的傷,各種奇葩的受傷方式都嘗試過。這給她帶來的好處一是敢于大膽涉足各種險境,并足夠自信自己不會輕易死,二是自愈能力很好,一般的傷痛都奈何不了她幾時。
壞處就是,盡管好得快,但也會疼。
過于孤勇的人,都以為自己不怕疼,所以從不憐惜自己。
就像一個死循環。
風澤杳看着她拍拍褲腿站起身來,又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上已經不是針刺了,而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在内裡肆意割絞,沉悶的一口氣壓抑早胸膛裡,半天化不開。
問觞從懷裡掏出盛放淨火的小瓶,示意他一眼,邁步上前:“走。”
昭昭淨火在小藥瓶裡不安分地跳動着,離熔流柱越近越顯得不安焦躁。問觞在瓶身上輕撫了兩下,淨火才微微鎮靜下來。
風澤杳道:“二火異地太久,生了嫌隙,不會太好控制。”
問觞點點頭,拔開瓶塞,食指尖操控着一簇青白耀眼的小火叢,把淨火送進了仙人雕的懷中暗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