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澤杳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果真不該帶她來的。
他咬緊了牙,下颌崩得僵硬無比,冷淡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要是問觞見了定要驚歎一番他竟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可惜她見不到了——
此刻她的眼裡隻有一片占據整個瞳孔的、并且越來越近的滾燙火海,而腰間“叮”得一聲——
風澤杳感到懷裡死死護着的人動了,不僅是動了,而是暴動!
問觞松了一隻環住他脖頸的手,霎時間從腰間拔出匕首,頃刻間幻化成長劍,往腳下的滾滾岩漿一劈!!
一道迅速利落的劍氣如同劈山填海的盤古大斧,裹挾着狂風氣旋硬生生将岩漿劈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翻滾了千百年的岩漿大潮,被她一劍生生劈裂了一道口!
時間!
在這千鈞一發時刻,在岩漿再次翻滾着填補、聚攏來的前一秒,長鞭終于攀上了一根堅硬的熔爐筍,兩人在奔騰而來的浪潮中騰躍而起!
風澤杳咬緊牙關,刹那間幾鞭飛速出手,終于算是順利地落了地。
腳尖挨到地面,心裡就像一塊從山崖轟隆隆滾下的巨石穩穩當當落了地,身心一下子放松下來。問觞收劍松開他,喘着氣朝他笑了:“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若不是風澤杳了解她的脾性,必然是理解不了這時候她怎麼還能笑得出來的。他松開咬緊的後槽牙,輕輕喘了口氣,再看向她時神色正常了許多,或許是剛才太過拼命,氣息有些漂浮:“什麼?”
問觞露出一口白牙:“富貴險中求。”
好一個富貴險中求!差點沒把小命玩沒!
風澤杳早已習慣她的毫無章法的樂觀自信,溫和地答道:“聽你這語氣,是還想再多些财富嗎?”
問觞難得羞赧道:“怎麼會。知足常樂,見好就收。”
落到這片陸地上,觀察紅柱物體就方便許多。繞過岩石的遮蔽,轉角到内裡去,眼前豁然出現數百個熊熊燃燒的熔流柱,蔚為壯觀!
每一根熔流柱都是從石頂傾瀉而下,下端有一個爐狀黑台承接,源源不斷的岩漿從石頂滾滾而下,像千尺高的懸崖上落下的瀑布一樣發出轟然的聲響,不斷濺着噼裡啪啦的火星。這些熔流柱都有百年樹根一般粗壯,眼前浩浩蕩蕩百個熔流柱氣焰嚣張地鋪了滿眼,問觞不禁看呆了。
原來以為隻是個藏了東西的犄角旮旯,沒想到别有洞天!
風澤杳走近了些,觀察了一會兒總結道:“這條龍是非打不可了。”
問觞:“啊?”
風澤杳道:“過來看。”
問觞應聲向前,目光停留在黑色石台應接熔流柱的六角熔爐上。這熔爐有六個均勻分布的棱角,每一個棱角上都雕刻着一顆栩栩如生的咆哮态龍頭。龍頭向外擴張,宛如亭台樓閣頂上延伸出去的飛檐翹角。可惜這熔爐角之态不似飛鳥展翅靈秀活潑,反而是神獸牙口大張,龍齒鋒利,目眦盡裂,一派兇殘猙獰之相。
問觞發自肺腑地評價道:“這哪裡是龍?分明是洪水猛獸,叫人避之不及。”
風澤杳道:“百年之前,青龍窟也是一處聖地。不說龍躍鳳鳴,也可稱得上是虎嘯風生。此處的神獸耦居無猜,自得其樂,從不輕易叨擾人間。”
問觞被他勾起了興緻,感覺他要開始說故事了。此情此景能聽人講個打發沉悶的百年奇聞也不錯,她不自覺洗耳恭聽起來,同時禮貌地透露出幾分饒有興緻的意思:“哦,那然後呢?”
風澤杳碰撞上她一雙好奇又真摯的眼睛,輕輕一垂眼,不動聲色地把目光移回了咆哮的龍頭上:“發生了一場災難,鳳凰、狻猊、獬豸……這類神獸都滅絕了。隻剩下了龍。”
可見并不是一個美妙的神獸傳說。問觞略表遺憾:“那龍豈不是很孤獨?”
“是很孤獨。”風澤杳目光沉沉地盯着熔爐,修長的手指在兇神惡煞的龍頭上輕撫了一下,問觞目光随着他的指尖而動,聽見他從胸腔裡傳來略顯沉悶的嗓音:“也很暴虐。”
“這之後,它常來人間作亂。據說毀了無數良田,傷了千萬性命,肆意妄為一番就化作金光直沖雲霄,讓人無處可尋。可惜百姓們見到真龍都感恩戴德,叩首祈求祥瑞安康,福澤綿長。這龍卻半分聽不見,隻管享着千萬福寺的供奉,卻下來數番糟踐。”風澤杳的手指從龍頭緩緩移到熔爐身上的凹凸花雕處,面容被面前的岩漿流映得昭昭如華,暖如瓷玉,神情卻晦暗不明,“後來,就被人封在窟裡了。時間一長,窟外結界無人修護,就松動起來。”
問觞明了:“所以它時不時地還要出關去騷擾一下别人。”
風澤杳輕輕一颔首。
“你手真好看。”問觞道,“那這跟我們要打那條火龍有什麼關系呢?”
風澤杳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摩挲着花紋的手指微微一縮,繼而面不改色地繼續道:“這裡也曾被稱為龍樓鳳阙,以真龍和鳳凰為首,百獸聽其号令。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獸侶。”
問觞唏噓:“所以因為一場災難,百獸和鳳凰都喪生了,真龍痛苦難捱,悲憤交加,緻使失了心智,這才大殺四方為禍人間嗎?”
風澤杳已将摩挲花雕的手收回,自然流暢地背到身後負手而立了。他在這曾經龍鳳和鳴的洞窟裡一站,且不說眉目俊美如畫堅毅非凡,其身形筆直修長,肩寬腰窄,臂膀胸膛健碩有力,問觞不禁想到“鳳骨龍姿”四個字。這個龍鳳之姿的男人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俨然成為了身邊人的觀賞之物,開口時語調裡帶着胸膛延來的低磁:“……不。是為了複仇。”
問觞兀自瞟眼欣賞着:“哦。……啊??”
“世人皆以為龍鳳呈祥,就該是一對。其實不然。”風澤杳緩緩道來,“我所了解到的,是龍有意,鳳無情。”
火龍沉下去的那片岩漿咕咚咕咚不安分地鬧騰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迸出些什麼東西。風澤杳眼尾斜斜地輕輕一睨,繼而把視線重新移回了精緻又兇狠的熔爐,輕聲示意道:“仔細看這爐上的花雕,不止有神獸。”
問觞彎下腰湊近了看,眉間微微鎖住,神情認真:“嗯……還真是。有一個仙人呢,還騰雲駕霧的,好生氣派啊。”
風澤杳道:“那是騎鳳仙人。但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騎鳳仙人,當時的人都以此稱呼他而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