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伸手,問觞拉住了他:“還是我來。”
她下定決心地握住簽筒,晃動着的時候,心裡緊張得煎熬。
一支簽啪地落到木桌上。
大師撿起來看,問觞緊張地注視着他的表情,急急道:“怎麼樣啊大師?”
大師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道:“這是上上簽啊。”
問觞一愣,随即驚喜道:“當真?”
大師道:“這簽代表着大吉大利,百事順遂。這是個難得的好簽啊,你徒兒真是好命。”
問觞道:“真準!”當即在桌上放了一錠銀子,高高興興地走了。
風澤杳心想這變臉的速度真夠快的,前面還說事在人為,後面就說真準了。
問觞心裡高興,也顧不上和風澤杳别扭了:“你說這思德是不是被哪個修習世家看上了,怕我拽着不放人,才把他劫走了?這上上簽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抽中的,說不準咱思德真就飛黃騰達了。”
風澤杳淡淡道:“不是‘咱’。”
問觞不與他計較:“我徒兒真出息,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孝敬我。”
李夫人在寺廟門口等候多時,看他們出來便招呼道一同回城。兩人謝過,四人共乘一輛馬車,李夫人擔心地朝劉老車夫道:“老劉,快點吧,萬一又遇上了賊人。”
李小公子怯怯地縮進李夫人的懷裡,李夫人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道:“不怕不怕,娘在。”
李小公子小心翼翼地瞥了問觞一眼,往李夫人身邊蹭了蹭,小聲道:“娘,她……她和昨晚那個鬼好像。”
小孩子控制不住音量,車上三人聽得清清楚楚。李夫人尴尬地制止道:“胡說些什麼,這是救命恩人!”
李小公子帶着點哭腔道:“真的,娘,我昨晚睡覺的時候看到窗外最高的樹上面有個鬼,黑不溜秋的,和她一模一樣。”
風澤杳微微一愣。
問觞聽罷,心裡好笑,往前傾了傾身,放低了嗓音:“你見過這麼英俊的鬼?”
李小公子呆呆地盯着她湊過來的臉,隻看得見黑色的帽子下一雙勾起的唇瓣,紅潤潤的,吓人得很。
他哇的一聲撲進了李夫人懷裡。問觞低笑一聲,得意地靠了回來。
李小公子蒙着眼睛喋喋不休道:“有鬼有鬼,就是有鬼……”
他在不大的車廂裡念叨半天,像在念大悲咒,風澤杳終于忍不住開口道:“那是衣服。”
李小公子停下來,瞪大眼睛看着他。
風澤杳道:“我曬的。”
李小公子震驚地道:“你曬個衣服爬那麼高幹什麼?”
風澤杳道:“幹得快。”
李小公子像看智障一樣看着他,心想郎中果然是醫人不醫己,也不給自己腦子治治,沒見過誰把衣服挂樹尖兒上曬的。
問觞在一旁恍然大悟。
李保聽聞夫人是這兩位少俠所救,親自出來迎接答謝。李夫人開門見山地找他讨要竹葉青,李保卻犯了難:“這酒水、飯菜、流程都是請大師看過的,多一點少一點怕不吉利……”
李夫人一瞪眼:“我說你這個榆木腦袋,竟信這些有的沒的!你夫人我差點死在半路上,要不是這小娘子舍身相救,我看你辦什麼壽宴,直接給我辦喪事吧!”
李保冷汗直流:“夫人莫怪,是我狹隘了。劉管家,速速去取竹葉青來,給恩人好好伺候着。”
問觞心裡好笑,沒想到李保在外威風凜凜,在内竟是個怕夫人的。
取來酒後,問觞抱着酒壇子正欲告辭,李夫人将她攔下:“小娘子,明日就是我夫君六十壽宴,不知你與你兄長,可願賞臉來吃個席?”
問觞道:“夫人哪裡話,我與兄長布衣出身,時常食不飽腹的,能應夫人之邀來貴府讨口酒吃,實在是榮幸之至。明日一定來賀喜。”
出了李府後,問觞便道:“去青衣巷。”
風澤杳道:“既已知你徒弟無恙,又怎這般急迫。”
問觞道:“無恙不無恙,還是我親眼看到了才作數。何況,追尋刺蓮的下落不止是為了找思德。你忘了,魔火出世生靈塗炭,萬一沒阻攔住,這天下的百姓何處安身。而且,你不是有仇要尋麼?”
風澤杳定定地看着她:“萬一他們不念你的好呢。”
七年前,他親眼見證過這世間比邪祟還要可怖的人心,知道什麼是衆叛親離,心死如灰。知道她離開觀蒼山時有多意氣風發,結局就有多心灰意冷。人人都道她是自不量力,落得個贻笑後人的下場。
若是玉石俱焚,也不至于承受這滔天的罪惡與仇恨。
問觞道:“問心無愧,足矣。”
先前走了一回青衣巷,腦海裡大概有個印象。問觞拿出繪制的地圖比對着,風澤杳則是過目不忘,遊刃有餘,四處觀望了一會兒,在半截木門前停了下來,道:“這裡。”
問觞擡頭望去:“這裡先前好像沒有走過。”
風澤杳點點頭,兩人擡步跨了進去。小木門的後面還有幾戶人家,居住錯落,果真在一個犄角旮旯處,看到寫着“不染”二字的門匾。
院門大敞着,問觞探頭望去,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小院裡獨自對弈。她試探地喊了聲:“先生?”
老人沒有擡頭,像是沒有聽見一樣,隻顧着自己與自己博弈。下着下着,老人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擰巴成了一個川字,焦躁地從鼻子裡噴了一口氣出來。
問觞緩緩地走到他的對面,輕聲道:“老先生,一個人下棋,總走不出自己的路數。我陪您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