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澤杳輕輕撥開金瘡藥的小木塞,沒說話。問觞看着他擺弄手裡的小瓷瓶,解釋道:“你看這傷口吓人,但其實并沒有傷到骨頭。我特意讓肩膀上這個部位被砍一刀,就是想多流點血,看着像那麼回事兒。”
風澤杳抿了抿唇,垂眼道:“要是留疤呢?”
問觞笑了:“我一身都是傷疤,多一道少一道,沒什麼要緊。”
是沒什麼要緊,可有人會心疼。
風澤杳垂下眼睑,沒應聲。
問觞朝他伸出了手,風澤杳不明所以,正猶豫着要不要把手伸出去,就聽問觞道:“金瘡藥給我。你,出去。”
她掀下肩上的衣物,内衫已經被血水凝固着黏在了肩膀上,她将黏着血肉的衣衫剝下,疼得額上凝出了細細密密的汗,一聲壓抑的呻吟随着血肉的分離迸發出來。
問觞将金瘡藥撒在患處,用熱水清洗了一下血污。包紮紗布的時候卻犯了難。她一隻手不能用,隻能牙齒咬着纏紗布,奈何動作别扭極了,扯到撕裂的傷口還疼,她掙紮半天,總算是草草地打好了一個小結。
黑袍和衣服都被血染髒了,她把黑袍脫了下來,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喊道:“風澤杳?”
風澤杳一直沒走,在門外候着,聽她呼喊,應了聲:“何事?”
問觞道:“我想沐浴。”
風澤杳道:“有傷,不能碰水。”
問觞道:“難受。”
風澤杳道:“自作自受。”
問觞服氣了:“那你給我找套衣服吧,我這不能穿了。”
風澤杳從僧人那裡取了套衣服扣門進來的時候,看見問觞坐在床上,默默地盯着窗外。
他第一次見她完全卸下防備地面對他。那套沾了血的黑袍被丢在一旁,她身着白衣,靜靜坐着,臉色慘白,形容虛弱,看向他時,如畫的眉目和泛白的唇一同在眼前綻開,像極了易碎的的瓷器,過分美麗,又極易破碎。
他愣在原地,這張日日夜夜思念的臉瘋狂霸道地潛入他的腦海,占據了他腦海裡所有的篇幅。這麼多年他隻靠一張畫像追憶,當真正見到她的時候,才發現遠比畫像要靈動鮮豔得多。
問觞對他道:“多謝。”
風澤杳遲緩地走到她身邊,将衣物放在一旁,低頭看她的時候,她額角細細的汗水還沒來得及擦去。
他抿唇,不多話,移開眼睛走了出去。問觞自己清理了一番後,換了身素袍,躺在榻上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屋頂。
這傷說重不重,堪堪避開了肩骨;說輕也不輕,畢竟是斧頭劈下去,傷口深又寬,血流不止。
天早已黑了下來,屋子裡沒點蠟燭,問觞望着黑黝黝的屋頂,陷入了沉思。
耳邊靜得惹人心煩。她躺在榻上不敢輕舉妄動,害怕傷口又撕裂開,可又覺得這般受制叫她沒來由得煩躁。她苦惱自己的無能,苦惱自己的大意,苦惱思德此刻在做什麼,苦惱何時才能找到他。
越想越心煩意亂,越焦躁不安。她想到此刻自己隻能像個廢物一樣躺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一腔憤慨噴湧而出,難以排解。正巧此時響起了敲門聲,将她從冗雜的思緒裡拖了出來:“誰?”
門外傳來風澤杳淡淡的嗓音:“我。”
問觞疲憊道:“進。”
風澤杳一進門,見屋子裡一盞燈都沒點,問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個失了魂的。他點燃幾根蠟燭,屋子裡慢慢亮起來,一片昏黃的燭光籠罩四周,将人映得溫潤可人。他端起藥碗,轉頭對問觞道:“吃藥了。”
問觞把頭往别處一歪。
風澤杳輕輕歎了口氣,坐到她身旁,看着她蒼白的臉:“不要任性。快點好,才能快點找人。”
他看到問觞原本空洞淡漠的眼睛微微一亮。
還沒來得及繼續勸,問觞就強撐着起了身,一把搶過他手裡的藥碗,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她忍着苦味把碗還給風澤杳:“我們明日就去找不染先生。”
風澤杳眸光微閃,垂了垂眼睑,低聲道:“好。”
問觞緩了一會兒,重新躺了回去。風澤杳幫她掖好被角,拿着碗準備走了,問觞冷不丁開口道:“來得及嗎?”
風澤杳不解。
問觞繼續道:“思德不知是吉是兇,萬一有人對他出手……”
風澤杳沒出聲,腳步隻短暫得停歇了一下,便走出了房間,将屋門不輕不重地帶上了。
第二日清晨,李夫人早早地起了,在佛祖前虔誠地跪到午時,祈求問觞早日康複,祈求李保刺史六十大壽順順利利,往後日子平平安安。
拜完,就要打道回府了。
風澤杳把洗好的黑袍給問觞送去,問觞意外地看着他,想問兩句話,但看他不善的臉色,隻好把話憋了回去。
這深秋的季節,就算是晚上洗的,也不至于幹這麼快啊。
她穿戴好跟着風澤杳經過佛堂的時候,看到一個算命的大師,腳步不禁停了下來。大師擡頭道:“施主想算什麼?”
問觞道:“算算我徒兒,現在是吉是兇。”
大師撥動一下佛珠,拿出竹簽桶:“施主請。”
問觞接過簽筒,拿在手上看了半天,又遲遲不動。大師疑惑道:“施主為何不抽?”
問觞放下了簽筒,吸了口氣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支簽又怎能預測一個人的命運呢。”
大師笑道:“施主這是怕了。雖說事在人為,人定勝天,但與其不明不白地追尋,不如問一問佛祖。若是準,那再好不過;若是不準,權當一樂呵了。”
問觞沉思,風澤杳看她許久默不作聲,知道她心裡焦急一個答案,但又有所顧忌,不敢下手,于是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