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觞心裡猛地一跳,差點沒站穩。
她盡力站得挺直,一襲冷漠的黑袍對着他,不想輸了氣勢。
許久許久,兩人對立站着,沒有動作,沒有語言。周遭淨是冰冷的氣流環繞,連飄落的枝葉都顯得莫名疏冷。
問觞不知來者何意,隻覺得這樣下去大眼瞪小眼的不是辦法,屏住呼吸剛想移步離開,眼前的人就帶着一陣寒徹的風迅疾而來,還沒看清人影,就被他狠狠摁在背後的樹上!
問觞大驚失色,沒想到還來這招。
她剛想推開攔在她兩旁的手臂,就又被毫不留情地摁住雙肩,肩膀的骨頭猛得像斷了似的疼了一下。
她一聲不吭,隻顧思索着他的來意。眼前這個男人雖然行徑粗暴,但并沒有帶着殺意而來,反而是像在急切地證實什麼。此刻被他狠狠壓制,再也動彈不了,而面前那人俊雅的臉很是蒼白,卻一刻也不放松,隻死死地盯着她。
問觞心想再好看也禁不住這樣蹂躏。低了低頭,把自己的臉往黑帽檐下藏了藏。樹葉嘩啦啦地散落在二人肩上,他們卻像僵持了一般,都隻是沉默。
風不知吹了多久,葉不知落了多少,他松了摁住她肩膀的一隻手,緩緩地,輕輕地朝她隐藏在黑袍帽檐下的臉撫摸去,很輕,很柔,仿佛在做着全天下最溫柔的事。
問觞大驚,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糟了,這男人蠱惑我!
她連忙打開他的手,趁他怔愣間推開了他的身體,好巧不巧正好推在他的胸膛。慌忙逃開時卻因為太急切被枝葉絆倒在地上。
見了鬼了!
風澤杳踉跄了幾下,痛苦地用手揪緊了胸口那片衣服,微微有細汗在額上凝成,卻見她倒地便連忙去扶。
問觞慌忙之中擡頭看了他一眼,驚覺他那一雙萬年不化的紫眸突然就開始融化,仿佛經曆一個寒冬後初見暖陽,溫柔熱烈得絲毫不違和。
她開始發愣了,但胸口處傳來的疼痛一遍一遍地警戒着她不要多看他一眼,可她雖然不記得他的臉,但這個眼神卻無比得熟悉,熟悉到她心口發堵發悶,熟悉到她鼻子發酸。
重新低下頭後,她狠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腿,心裡有一腔焦灼和憤怒噴湧而出,煩躁得她要頭痛欲裂。她不敢去看他認真心疼卻又慘白壓抑的臉,她覺得愧疚、不解,又覺得他可憐。
狠狠捶打着被絆倒的那條腿的手突然被他強行抓住了,不論怎麼掙脫,他都不松手。
問觞不經意間擡眸,撞見他認真的眼睛正盯着她,然後伸手掀起她腿上的黑袍布,露出被她捶打得發青發紫的小腿。
黑袍底下的人猛得僵住了,心中大駭。
她暗暗吸了口氣,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正想趕緊爬起來走人,風澤杳卻像沒看見一樣,一直盯着她腿上的傷,半晌啞聲低低地問:“疼麼?”
問觞腦子一片混亂,稀裡糊塗地說不出話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問觞雙手後撐地,向後移了幾下,不動聲色地想趕緊離開。就在她好不容易要站起來時竟被他猛得被撲倒在地上,一片陰影随即十分具有壓迫感地覆蓋下來。
幸好被撲在一地落葉上,否則背上的骨頭怕是要遭殃了。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是這動作實在是叫人松懈不下來,她暗暗攥緊了拳,防備地看着來人,可惜整個身體都動彈不了。
她輕輕喘了口氣:“閣下莫要這般咄咄逼人。”
他怔住了,嗓子哽住了一般,半天才說出來話:“你喊我什麼?”
問觞重複了一遍:“閣下,你再不松開,可不要怪我不顧情面了。”
風澤杳愣愣地看着她,萬年不化的冰山臉裂開了縫,像是遇上了什麼天災一般得驚慌失措起來。問觞沒看過他這樣驚慌的表情,隻覺得他這樣對着她,眼裡的一汪紫色就要傾瀉而下了。
過了許久,就當問觞失去耐心要将他掀開的時候,風澤杳開了口,聲音卻發着澀:“江南淵,你莫要逗我,我知道是你。”
問觞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風澤杳突然俯下身,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鼻尖上,問觞猛地撇過頭去,突然心動如雷鼓。這感覺她從來沒有嘗過,隻覺得腦門發熱,胸口堵漲,而他清冽的清香将她整個包圍,她感到哪兒都是他的氣息,她已經快要呼吸不過來。
她的黑帽檐把她的上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即使仰躺在地上這般折騰,風澤杳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但他看她清晰的下颚線,微微喘氣的紅潤朱唇,卻又瘋了一般地肯定一定是她。可眼前這個女人卻喊他閣下,面對他的時候竟如此生疏,他忍不住地開始慌張失措了,他怕生出什麼變數,怕這隻是和她長得極像的人罷了。
其實他隻要伸一伸手就能輕而易舉地掀開她的黑袍一探究竟,但是他不敢。
問觞腿上使了一個巧勁,在風澤杳腿彎處勾了一下,順利地翻了過來。
她費力地從地上爬起,匆忙地喘了幾口氣,鎮定道:“閣下,在下問觞,與您素未謀面,您怕是找錯了人。”
她朝他端正地行了一禮,繼而腳步一頓,覺得腿可能是傷得有些許嚴重了,隻好扶着跌樹跌撞撞地離開,再沒回頭看過一眼。
問觞一步一踉跄地艱難地走出了他的視線範圍,才發現自己真的有些口渴,渾渾噩噩地去買了兩壺糖水,恍恍惚惚地想思德愛吃甜的,這個必定也是喜歡的。她一口灌了下去,還沒嘗出味道,就在嗓子眼處被嗆着了。她咳了半天,眼淚都要咳出來了,才平複好了呼吸。
她感受不到那個男人的惡意,也知道他要找的人就是她。可她隐姓埋名到今日,就是不想被人認出來,何況若真是自己的交好,自己怎會不記得呢?既然是無關緊要的人,她就沒必要與他周旋。
問觞長呼一口氣,朝賽場快步趕去。
趕到時,思德還在老地方一動未動,台上的比賽也愈加激烈。她走過去,思德本一張平淡的臉在見到她之後立馬神采奕奕:“師父怎麼去了這麼久?”
問觞不想他擔心,将手中的一壺糖水遞了過去:“大娘生意好,多等了片刻。”
思德眉笑眼開地接了過來:“你怎知我愛吃這個。”
問觞笑道:“你無非就愛吃這些小孩愛吃的玩意兒。”
思德不好意思地道:“我隻是愛吃甜的。”
問觞道:“我也愛吃甜的,這以後看到甜食咱可不得打架。”
思德連忙道:“師父愛吃的就都給師父,何況......我也打不過師父,不如早早交出,省得受些皮肉之苦。”
問觞失笑,指關節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你倒是機靈。這是進行到哪一步了?”
“決前五。”思德道,“留下的都是強手,不好打。照這個進度,明日午時之前争鳴大會就能結束了。”
問觞點點頭:“确實。”和當初相比,時間長了,人數多了,稀奇古怪的各門派劍術應有盡有,能力高強的人更是層出不窮,隻可惜他們見到的也隻是冰山一角,很多高人是不屑于抛頭露面的,也就少了很多看點。
很快今日的比賽結束了,問觞自始至終都和思德站在比較偏僻的地方,人群浩蕩,視線也遮擋住了盡力躲避的人。
散場後衆人都擠擠攘攘地離開了,問觞等到人走得差不多時才得以靠到老遠的牆邊歇息一會兒,站這麼久腿不麻也廢。思德跟到她旁邊,陪她胡亂地甩幾下腿。問觞忍着小腿青紫處和腳踝絆處傷的猛然抽搐疼痛,直起身子,對思德說:“走吧。”
“嗯。”思德應聲直起身朝前走,然後看見問觞剛走兩步就一個踉跄差點摔倒,驚得連忙扶住她,“師父怎麼了?”
問觞輕描淡寫:“站久了,站麻了。不甚要緊。”
思德連忙道:“那我們歇息片刻再走,反正也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