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師父,你看啊,我就結識過你一個女子,不如我以後就娶你好了。”思德笑了起來,像是開玩笑,又像是煞有其事。
“......不得無禮。”
“哦——”思德拖長了音,“你不是說這些禮以後全免了嗎?”
黑袍人啞然。
月下,少年面容清朗,笑聲清澈,墨一般的黑色深眸熠熠發光,倒映出一片月光的清和。
他有些傻傻地笑了起來。不知為何,師父在身邊,好像連火堆都燒得更旺了,夜裡也變得不那麼寒涼了。
但當他閉上眼的時候,記憶就像開了閘門一樣湧來,還是會想起當年那麼混亂那麼瘋狂的處境裡,她滿身鮮血地背着他翻山越嶺的模樣,那麼狼狽,那麼絕望。
自那以後就沒了她的消息,他用了七年的時間去治愈自己,卻再也沒等來她的救贖。
直到今夜,苦盡甘來。
他鼻酸地側過身,掩住酸澀的眉目,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擁有着堅硬外殼卻承受了所有罪惡的人。
他會後悔自己的弱小,會恨自己曾經無法站在她的身邊,隻能在鋪天蓋地的怒斥中彷徨地摸索不會出現的轉機。
翌日清晨,森林裡環繞着薄薄的霧氣,裡裡外外都是花香揉碎着露水的清新。黑袍人一邊坐在樹下盤腿嗑着瓜子,一邊悠哉悠哉地看着徒弟練劍。但凡一個動作有纰漏,她就往他出錯的部位丢上一顆瓜子,不一會兒思德就捂着胳膊和腿嗷嗷直叫了。
瓜子雖小,但她注入了内力,這一顆丢出去,能将人打得左竄右跳。思德撤了劍四處閃躲,也不敢違抗她,打到最後實在受不住:“師父!”
黑袍人正要丢出下一個,聽他叫喚,便收了手,放到唇邊,牙齒一碰,咔嚓一聲脆響,道:“何事?”
思德抿着唇,不敢叫她别打了,憋了好一會兒,憋出一句:“好吃嗎?”
黑袍人:“想吃?”
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他看她彎起的唇,知道她心情定是很愉悅,心想這瓜子可叫人唇齒留香,着實誘到他了,于是傻呵呵地朝她湊去:“我也可以吃嗎?”
“當然呀,”黑袍人眉眼彎彎,朝他丢出一顆,“接着!”
思德咧開了嘴,伸手要接,哪隻瓜子半路突然拐彎,直直地擊打在他的腿彎處,思德哪知竟生了變故,一個沒留神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思德瞪大了眼睛看她。
黑袍人慢條斯理地嗑起下一顆:“怎麼不接好?浪費了多可惜。”
思德郁結,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黑袍人看着他鼓起的腮幫子,覺得有個徒弟逗還挺有趣。“練功去。”她起了身,“你揣着這身三腳貓功夫參加争鳴大會,可不是丢我的臉麼?”
思德不服氣:“你昨日才說我進步很大!”
黑袍人鋪了一層幹草在樹幹旁,背對着他躺了下去:“中午做好吃的喊我,不要偷懶。”
朝陽早已東升,思德目瞪口呆地看她竟悠閑地睡起了回籠覺,頓覺命運不公,可也無可奈何。他認命地提劍舞動招式,心想師父睡了也好,起碼不用再挨瓜子打了。這麼想着,他又開心了起來,劍法便開始浮躁,想着這一套練完便去找些吃的,今天給師父做什麼吃呢?
正想着,耳邊突然響起來黑袍人冷冷清清的聲音:“你這是什麼,舞龍獅呢?”
思德陡然一驚,小心地瞥她,發現她還是背對着自己,一動不動,立馬放松了不少,隻當她是睡熟了講起了夢話。
正當他提起劍舞第二式時,黑袍人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無心用功,不如不練。”
思德一驚,望向黑袍人,發現她還是背對着他,但是他已經可以确認她的确在與他說話了。思德放下了劍:“師父,你都沒看見,怎知我懈怠了?”
黑袍人淡聲道:“聽。”
聽劍與空氣摩擦的聲音、聽與肌膚骨骼配合的聲音、聽與身心融為一體的聲音。
思德恍然大悟:“還是師父厲害,我這耳朵隻聽得見嗡嗡的風聲。”
黑袍人換了個姿勢躺着,嗓音慵懶:“若靜不下來,去清聖水裡泡上一遭。舞得這麼難聽,我耳朵直犯惡心。”
思德啞口無言,被她那句”差到她犯惡心”深深刺激到了,半晌半個字都沒吐出來,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一頭栽進了清聖水裡。
他想這個時候就該有人喊落水了,可遲遲沒有聽見。他腦子昏昏沉沉的,清聖水湧進了他的身體,他感覺通體清涼,唯獨腦袋不清醒。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後才慢慢回神,突然想起這七年都是他一人度過,就算死也是悄無聲息,沒有一人會知道,又怎會有人喊落水呢?
大概是師父在身邊,他突然不覺得孤獨了。何止是不孤獨,簡直是熱鬧極了,他想念熱鬧的人間,所以有念想求救、本能地求救,而此刻盡管他還是處在這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卻覺得熱鬧極了。
不知何時,師父已成了他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