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婦人死後第三天,崔狸面前的那碗肉終是被瘦子拿走了。
他一邊往嘴裡塞着早就變質了的肉,一邊陰沉地看着崔狸。
而那個獨眼也抱着胳膊,陰沉地看着瘦子。
籠子已經空了好幾天了,他們餓着。崔狸自打被關進來,就沒吃過東西,餓得奄奄一息。
“毛哥……你會不會猜錯了?這女的真有那麼重要?他真的還要這個女的?咱不會着了人家的道吧。”
那瘦子将最後一塊肉塞進嘴裡:“要是他不來,你就把我給剁了,餓不着你就是了。”
獨眼嘲諷道:“那夠吃幾頓的?”
瘦子走到門口:“要是他來了,我把你剁了。”
“隻怕那個時候,哥又不惦記咱身上這二兩肉了。”
瘦子沒力氣貧嘴,但是他此時比獨眼更加忐忑不安。
說好的事,怎麼能變卦?做人怎麼能這麼不講信用?
要是一點好處撈不着,還不如把人送給獨眼呢。
他們本是亡命之徒,殺人無數,早跟官府勢不兩立,當初加入楊将軍的陣營還是加入叛軍,本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他說的沒錯,他的确殺敵衆多,按照道理,他還有軍功。
可是,他所圖更大,有人許他更有利的條件。
反都反了,還怕得罪人嗎?
不管怎樣,明天先弄點“糧食”是正經,不然這些人可不好對付。
***
滄州,還是那間平民院落裡,段季旻的桌子上放着一根銀钗。
這銀钗極其普通,但是他拿給身邊婦人看時,那婦人說,這确實是阿狸的東西。
如今這钗子已經在他桌上放了一個晚上了。
“殿下還在猶豫什麼?”
那婦人聲音沙啞,面目蒼老,這才一年的時間,要是阿狸見着她,一定認不出她是她的姨娘了。
她便是先皇後的侍女,也是與阿狸相依為命的養母甘田蓮。
段季旻道:“人我自然是要救的,可是……”
“殿下擔心什麼?殿下要明白,如今,這世上隻有她知道熾焰金的下落了。”甘田蓮有些急躁地說。
段季旻沒怪她語氣裡明顯的責怪:“你說的是。”
“恕奴婢愚鈍,奴婢不知道主子在顧忌什麼。”
“阿狸要救,那些人卻殺不得……我就不明白了,怎麼那麼巧,阿狸竟會撞在他們的手上。”
“怎麼殺不得?”
段季旻沒有解釋,他知道眼前這個婦人滿腦子隻想着怎麼救女兒,卻不知道這些人留在世上乃是極大的隐患。
隻要他們說出滄州一役的真相;那麼,他所有的功夫都前功盡棄了。
他敢肯定,隻要這些人一死,那麼崔麟是怎麼死的,極有可能大白于天下,屆時,他所有的圖謀都是為那個人做嫁衣。
甘田蓮又道:“殿下怎麼這般不痛快!隻要娶了阿狸,老奴自然有辦法叫阿對殿下言聽計從,要是阿狸死了,這世上最值錢的東西,可就永遠沒有人能知道能知曉了。”
段季旻似乎下定決定:“你說的對!”
先把人娶了再說!
“我這便去部署,甘大娘,以後的事情,還要拜托你。”
“這個老奴曉得的,除了殿下,老奴又往何處安身呢?”
段季旻點了點頭。
雖然心中仍有顧慮,可這事總不能一直拖着。假如阿狸真的死在那些亡命之徒的手裡,隻怕更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當初明明跟宮裡的那位約好,把阿狸送到甘田蓮身邊,可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麼岔子,竟然跟那些“黑梁族人”狹路相逢了。
崔麟若不是親眼所見這些“黑梁族人”在叛軍中興風作浪,隻怕不會那麼快動用熾焰金。
他不動用熾焰金,就沒有理由被殺,環環相扣,少了哪一環都不行。
而如今,其中的一環突然反水,向他獅子大開口。
倒不是說,他們要的他給不起;他倒也沒那麼小氣。早時他就說了,等太子倒台,他做了皇帝;封個萬戶侯就是了。
這對于那些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來說,已經是登頂了。
可是,不知道這些本來可以坐等榮華富貴的人為什麼突然就等不及了,立馬就要土地,要錢财,這也就算了,還要人,要兵器,铠甲。
别說段季旻現在還沒有完全成功,就算是成了,也不可能給這些草莽這些東西。
他知道天下都不太平,除了滄州,還有些地方也有人起兵造反。但是段季旻無論怎麼内讧,也不可能真的親自扶持一隻叛軍。
他總覺得,這些人突然異想天開,是受了誰什麼人的指點。
萬戶侯,聽起來厲害,其實不過是富貴些的地主罷了,一點實權也沒有,等他哪天不高興了,捏死他們還不跟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
真是麻煩!
本來以為勝券在握,如今卻要受人掣肘,這勝利,總歸不是那麼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