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你好了沒?”
衛生間門口,張瞬說着又探頭往裡望,手上的紙袋碰到門沿輕輕一響,而淋浴間的門依舊禁閉着。
回想起餐廳的混亂場面,張瞬故作成熟地吐出一口成年人的歎息。
他剛換完衣服出來,正正好好地,以一個最佳視角看到了徐行被醉酒的傻缺吐一身的全過程。當時,那傻缺彎着膝蓋,身體往前傾,兩支手直直抓着徐行的胳膊,那姿勢,活像是把徐行當洗手池撐着,确實……徐行就承擔了洗手池的部分功能。
說實話,他每回憶一遍,每一遍都覺得徐行慘。
他跑過去後還問徐行了,但說的話這下全不記得了,隻記得徐行的表情,那真一幅空白,比他的高中數學答題卡都白,目光呆呆的,沒有光了。
别是被吐成精神病了,張瞬有點擔憂地想。
咔——嗒,咔——嗒……
張瞬提着袋子的手晃,裡頭的東西磕着紙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袋子裡的東西是徐行提着的紙袋,不是什麼瑣碎的東西,隻有兩本書,都是關于剪輯教程的書,平常有空閑徐行就會拿出來看,書的側面已經貼滿一片彩色的标簽。
今天這一遭,徐行提在手上的袋子也難逃一劫,小小的承受了一灘。
書是那位穿白襯衫的顧客清理的,也就是那位自己避開了,卻讓徐行遭殃的年輕人,大概是良心過不去,他買了盒酒精棉片把書擦了個遍。徐行當時挨完吐就轉身跑了,白襯衫也沒時間道歉,因為有事就隻能先走了。
張瞬本來看白襯衫也不順眼的,要是他不躲,徐行也不會被吐一身。但他不得不承認,白襯衫把徐行的書擦得很幹淨,一點異味也沒聞到。
“哎!”張瞬一拍腦袋,早知道替徐行跟那醉酒的要個賠償費了。
這時,衛生間門咔哒一聲,徐行出來了。
徐行已經換下了自己的衣服,身上穿的是張瞬備用的衣服。張瞬的個頭比徐行壯些,于是這袖口和衣擺就顯得有點空,加上這貨本來就白,黑色一襯,這下的臉色可以說是蒼白了。
張瞬忍不住問:“你沒事吧,徐行?”
“我沒事。”
這聲音是啞的。
“不是,要不要去醫院?”張瞬莫名有些緊張。
眼前的人唇色發白,皮膚繃緊,水滴沿着額角往下滑,張瞬一愣:“你怎麼還洗頭了?我們店電風吹好像壞了吧。”
“我回去吹。”
張瞬張了張嘴,最後道:“好吧。”
“對了,你的書擦幹淨,還是擦得很幹淨的,你可以留着。”張瞬說着,把袋子展開給徐行。
徐行隻瞥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他在淋浴間待了近一小時,他清洗得又暈又煩,可那股酸腐味仍蒼蠅一般萦繞在鼻尖,而且隻要一想起,那味道便如沙漠裡的黃塵滾滾而來,他也已經吐不出東西。
徐行擺擺手:“不要了,你幫我扔了吧。”
“可是真的很幹淨,而且你不是做了很多筆記嘛。”張瞬勸道。
徐行轉過頭,像是在猶豫,張瞬繼續說:“你看了那麼多遍,真舍得扔啊?我猜這書挺重要的,你洗澡的時候,人家……我可用酒精棉片擦了好幾遍呢。”
這話說得體貼,還有點邀功的意思,但即使徐行真吐成神經病了,也不相信少爺的貴手會擦嘔吐物,他掀起眼皮,問:“你擦的嗎?”
“嗯……還有那位穿白襯衫的兄弟,覺得不好意思也擦了一點。”
張瞬說着,比了個表示一點點的手勢。
徐行眨了下眼睛,動作緩慢得有些疲憊,說:“謝謝,但我不用了。”他說完,伸手打算接過袋子扔進垃圾桶。
張瞬連忙把手一收:“不是,這不是很幹淨嗎?說實話,是那兄弟擦的,擦的可久的,一個一個縫擦的!”
“穿白襯衫那個嗎?”
“嗯。他還說什麼向你道個歉,他也不是故意的。”
徐行眉頭皺起,眼睛一閉,咽下喉間的那股灼熱的酸澀:“……他閃開了。”
“什麼?”
張瞬以為聽錯了,又問了一次:“你說什麼?”
“我說書不要了。走吧,回宿舍。”徐行接過袋子,啪嗒一聲扔到垃圾桶,轉身走了。
張瞬留在原地,豬腦袋絞盡了一翻,隻得出徐行精神失常的結論。
第二天,九月一日,下午五點。
烈日當空,陽光如同燈暖般烘照着整片南城。
在一切被曬得發躁發汗時,徐行又被派遣來貼海報。室外的氣溫炎熱,但他的動作倒是不慌不忙的沉穩。
兩分鐘的功夫,幾張海報就換好了。
徐行正準備回店時,轉身看見遠處走來兩個人。
兩人穿着橙黃馬甲,互相攙扶着,像是蝸牛攀爬地,一步一步往海底撈走來。
徐行眯着眼睛看了幾秒,接着像是逃似的閃身進了店。
西斜的日光耀眼而刺目,玫瑰色的光芒模糊着海報上的字,隻剩标題的兩個大字能勉強看清:七折。
穿着黃馬甲的老人把妻子扶到階梯坐下後,視線便往火鍋店張望,頸部突起的肌肉牽扯一塊油栗色的皮膚。
幾分鐘後,老人緊抿的嘴唇一松,好似等待什麼好消息般往前走了兩步
吱呀——
玻璃門被人迅速一推,徐行從店裡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