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盡,周邊環境驟然變得安靜,陳胤緩緩走近,一開口不自覺帶上幾分質問,“江遠你打算怎麼處理?”
張挽雙臂環胸,嘴角扯着一絲笑意,眼底卻閃着若有若無的寒光,“殿下覺得呢?”
陳胤不以為意,他明白她之所以這麼對江遠,就是為了平民憤,推進工程計劃,所以他也願意給她面子,并未阻止收押,可這些也足夠了,“關幾天以示懲戒。”
張挽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關幾天?若下官記得沒錯,按陳律應當處以仗刑,情節嚴重者判流放。”
陳胤顯然已經被激怒,拳頭捏緊隐隐爆出青筋,鷹般的眼睛微眯着,升騰的怒火卷起眸色翻湧。
“張挽,你是想公報私仇?”他想不通張挽如此固執是為了什麼,“你明知道他是本殿的人。”
張挽亦是火從心起,臉上寫滿不屑,堂堂皇室子孫能想到的竟然是私怨,若是為了公報私仇,江遠根本活不到現在。
“下官是父母官,護的自然是四方山河,八方百姓,少時讀書,學得皆是憂百姓之憂,樂百姓之樂,臣坐廟堂之高隻願蒼生俱飽暖,公正在人間,不知公報私仇從何說起!”
張挽的話振聾發聩,陳胤一時噎在原地,無從辯駁,他不甘心地看向陳叔陵,“皇叔,你也看着她這麼胡鬧嗎?”
陳叔陵仍舊沉浸在張挽的話中,全身血液沸騰,沖擊皮膚湧起一層雞皮疙瘩。
從前都是從書中讀到這些道理,如今被人義正言辭地說出來,将它奉為自己的使命,讓他深受震撼。
這一刻,他無比認真地想和這個人成為朋友、知己,這個人,他要定了!
“張挽說得沒有問題,按律确實如此,”陳叔陵反問陳胤,語氣犀利,“江遠在建康之時就借着父親江總的勢力經常虐待下人,流連煙花,甚至猥亵孩童,究竟身上有無人命官司,也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些事本王都有所耳聞,你跟他走這麼近難道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陳胤眼神躲閃,绯色彌漫上耳尖,他和江遠相識那麼久,那些破事怎能不知,“此次阿父安排他跟我一起,意在曆練,如今出了事本殿沒法交代,能不能押回建康處置?”
張挽冷哼,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屑,“殿下不敢發落江遠,不就是因為他阿父是你最大的支持者,你不敢得罪。可是你是殿下,你是皇子,為什麼會被一個臣子牽着鼻子走,你的威嚴呢?你的制衡之術呢?說句大不敬的話,你連下屬都管不好,即便以後有機會向上走,你同樣會被掣肘,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傀儡!”
陳胤不知被哪一點戳中,氣紅了眼睛,整個人如同刺猬般豎起渾身的刺,“張挽,你大膽!你是什麼身份敢跟本殿下這麼說話!”
張婉一點不懼,“臣所行皆按律法,無可诟病。殿下不敢,下官敢!處理了這個麻煩,說不定殿下以後還要謝謝下官。”說完她心中一陣爽快,甩袖頭也不回地離開。
陳胤身體似乎被誰施了定身術,一動不動,這些天發生的一切落差都不如心上人的輕視讓他更加憤怒,他一邊自卑于他的無能,一邊修補着千瘡百孔的自尊心,神色痛苦。
漸漸地,這些悲傷變成恨意彌漫,誰也沒有資格評判他,尤其是張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陳叔陵在旁看得真切,張挽所言已是逾矩,不是把陳胤當朋友也不會說出這番話提醒他君臣之術,隻是兩人皆是不服輸不低頭的性子,所以方式不對反而弄巧成拙。
陳叔陵事不關己,轉身離開,他可沒有好心去提點太子皇兄的兒子。
第二日,張挽早早趕往彭湖,到了後發現百姓已經自行開幹,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小臉露出欣慰的笑。
她二話不說也加入進去,撸起袖子就是幹。
陳胤到時,隻見張挽穿着一身窄袖粗衣,灰頭土臉地搬着沙,小小的身影就這樣撞進他的心裡,牽出陣陣心疼,昨晚郁結在心中的怒氣逐漸消散。
他上前搶過她手裡的沙袋,一聲不吭地加入築堤大軍。
不久,陳叔陵姗姗來遲,笑道,“這種造福萬民的事怎能少了本王。”
天氣雖陰沉,但張挽心情晴朗,渾身充滿幹勁,因常年習武,她的身體素質一點不輸男兒,百姓們瞧着她一袋一袋地搬着沙,瞬間心服口服,也幹得十分賣力。
官民一心,進度也逐漸加快,幾天下來,河道即将挖通。
張挽擦擦額頭的汗,大聲道,“再加把勁,估計今日就能完工。”
“這是下雨了嗎?”陳叔陵擡頭,微風吹過,臉上傳來絲絲涼意。
“不行,得加快進度,必須要在大雨來臨前完工。”張挽眉頭緊皺,眸中盛滿焦灼,“金子,你去把所有閑着的百姓召集起來,還有,把江遠也提出來幹活,他作惡多端也該做點好事積積德。”
雨絲漸漸密集,百姓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聚集起來,“大人,下雨了,我們......”
“不行,此時放棄功虧一篑,”張挽凝眉,語氣堅決,“還差一點,大家加把勁一定可以完工。”
“湖水破堤,我們都會沒命的!”
“是啊。”
人群頓時慌亂起來。
“若是破堤,本官和你們一起死!”張挽大聲吼着,因為激動小臉漲的通紅,她努力平複翻湧的氣血,一字一句道,“天降災禍,荼毒生民,可本官相信人定勝天。尋陽山清水秀,可因為水災每每變得滿目瘡痍,它是你們的故土,你們能眼睜睜看着故鄉覆滅,鄉音不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