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庭院,兩人将熱鬧甩在身後,慢慢走入寂靜。
衛子奢推着人,聽着耳邊葉子簌簌,想着早晚有一天要看看秦家總覽圖。
不過說是推着輪椅,其實也就做個樣子,他根本沒用多少力,秦亥的輪椅自動在動。
大反派坐的輪椅一看就是私人定制的高級貨,衛子奢第一次冒出研究的心思,認真打量起手下的輪椅。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忍不住感慨:“秦總,你這個輪椅好高級,這科幻感,要是加點彩燈就更炫酷了。”
衛子奢想象一下秦亥頂着冰塊臉坐在炫彩輪椅上的場景,不由低笑出了聲。
秦亥此時心情不錯,也就任由他鬧了。
夜晚的風有些冷,路過湖邊更甚。
秦亥笑着笑着,凝望着昏暗湖面,嘴角逐漸平息,眸光冷了下去。
“去那邊看看。”
輪椅轉過彎,強勢領着衛子奢朝湖邊走去。
湖面平靜,偶爾掠過的風也沒能掀起一絲波浪。
衛子奢興沖沖随他環繞湖邊小道,權當是在散步。
走着走着,他的肚子忽地撞到了輪椅椅背上。
衛子奢後退半步,使勁推了推,推不動。
他困惑地松開手走到秦亥身側,歪頭查看,“秦總,怎麼走不動了,是沒電了嗎?”
輪椅緩緩靠近湖邊,昭示着它還有電。
秦亥看着湖面模糊倒影,本該高大的身軀塞擠在輪椅上,恍如二十年前一般高。
餘暑消盡,天氣轉涼第一天。
秦家長孫八歲宴會上,秦老爺子當着所有人面,直接越過兒子,宣告孫子秦亥将會是秦家下任家主。
來訪的賓客瞬間嘩然,誰也沒有料到秦老爺子安排了這出。
無數視線射向站在秦湛天腿邊,穿着小西裝,打着小領結的男孩。
小小的秦亥仰頭看向身後父母,那個男人臉色瞬間難看至極,那個女人更是毫不掩飾眼中的震撼死死盯着他。
他那時還不太明白自己得到了什麼,但卻在那晚清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夜深,宴會散場,秦家重回甯靜。
從小養在秦老爺子身邊的秦亥,好不容易等回在外遊玩多年的父母,妄想着讓他們陪伴自己一晚。
他孤身一人走到别墅大門口,整幢房子不知為何沒有開燈。
大門沒關,秦亥輕松走進去,逐漸聽清空洞黑暗裡傳出的聲音。
“老頭子這是什麼意思?這不是當着所有人打你、打我的臉——”
黑暗中,女人尖銳的吼叫無比刺耳。
男人沉默着,語氣不耐煩:“别說了,有什麼不好,反正秦家遲早都是他的。”
“什麼叫有什麼不好,你這個當老子的,我這個娘還沒死呢!老爺子千防萬防,什麼都防着我們,他半截入土了還不放權給你,他就是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們!”
“你小聲點,吵得我頭痛。”
“小聲小聲——你讓我怎麼小聲,我以後還怎麼出去見人,難道你想不到圈子裡的人會怎麼笑話我們?說你這個當老子的不如小子,說我根本不是秦家人……也對,老爺子就沒把我當做秦家人,梁家的事他從沒管過,我哥天天找我,你也不幫我,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找了……”
“你給我閉嘴!”
男人暴怒着打斷她,“别說他不把你當做秦家人,要不是親子鑒定沒問題,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老爺子的種了……”
“那怎麼辦,老頭子把我們的卡管得越來越嚴,十年後等他十八歲,老頭子就要把秦家一切給他了。”
“慌什麼慌,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秦亥再怎麼說也是我們兒子,親兒子,還敢苛待了你不成?”
“我們沒帶過他一天,我怕他隻聽老頭子的……到時候……要是能再生一個就好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再開口,語氣帶着說不明的意味:“你說得沒錯,我們還能生……”
後續的談話漸漸壓低了聲音,秦亥怔在原地,下意識往前想要聽清。
“秦亥?”
男人聽到腳步動靜轉頭,不知是心虛還是秘密被撞破後的羞怒,他的臉色在黑暗籠罩下宛如奪命羅刹。
“你聽到什麼了?”
秦亥聽着,看着,隻覺得眼前的男人十分陌生。
他沉默着,一言不發。
男人見狀,頓時惱羞成怒,大步沖過去鉗住秦亥肩膀,語氣森然:“說,聽到什麼了?”
秦亥定定直視着他,不露懼色。
男人手上愈發用力,女人整理好表情,上前拉過他的手臂,拍了拍。
“快松手,别吓着孩子了。”
她将男人勸到一旁,堆出滿臉柔情,對秦亥伸手,“别理他,來,媽媽帶你去看星星。”
秦亥遲疑了會兒,握上她的手。
天空暗得澄澈,群星稀疏,一眼望去隻有三五顆特别亮的能被瞧見,更多的黯淡光點則需要用心凝望。
女人牽着秦亥的手走到湖邊,用寵溺地語氣說道:
“看,星星掉到湖裡去了。”
秦亥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望向路邊,“那是燈的……”
他沒說完的話,被驟然推向前撲的失重感折斷。
撲通一聲響,湖面水花四濺,漣漪不止。
劇烈的撲騰聲在黑暗中回響,秦亥仰着下巴,努力朝岸上人影伸手,嗆着水咳:“媽……媽……”
女人強裝鎮定看了看了看四周,最終狠下心,擡腳。
鋒利的高跟鞋像一柄彎刀,狠狠踹在秦亥肩膀上,壓得他身體一沉。
湖水不冷,但秦亥卻感到刺骨的寒,紮得他眼眶發熱。
秦亥掙紮着,漸漸無力。
他昂揚着頭,黑暗的天空,沒有月亮,眼前的零星斑駁,分不清那是所謂的星星還是燈光的倒影……
女人看看四周,确定沒人後,攏緊披肩,轉身離開了。
等到老爺子睡下還沒見到秦亥回去的辛濤,先去了趟别墅,發覺整棟屋子黑着,門口也沒有一個值守人員,不由感到不對勁。
他邊打電話邊往宴會廳趕。
月光下,湖面泛動的不尋常的漣漪正漸漸消散,他停步駐留一瞬,詢問電話那頭别墅情況,繼續朝着宴會廳趕去。
半路上,層層查詢下去再反饋,得知是秦佑民和梁香薇讓值守人員都離開别墅後,辛濤腳步漸漸放緩,停下。
猛地轉身,狂奔回湖邊。
他沿着湖岸奔向記憶中的漣漪處,在那中心,湖水下小小的身影若隐若現。
撲通——
“……咳……咳咳咳……”
秦亥咳着水,揪住辛濤衣服的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緩過氣,他擡起眼,一雙黑眸沉靜得吓人:“辛、辛伯伯,答應我,不要、告訴……爺爺。”
辛濤心髒一顫,不敢承認自己無法直視這孩子的眼睛。
他點頭:“好……”
…………
回憶漸止。
秦亥望着湖面,眸光閃爍不定。
時至今日,他仍不知道辛濤有沒有将當夜發生的事告訴老爺子。
想必是沒有,否則那兩個蠢貨也等不到他親自出手。
秦亥的餘光捕捉到一團毛絨絨慢吞吞靠近湖岸,他伸手攔了攔,“别靠太近,會掉下去,湖水冷。”
衛子奢聞聲,挪動小碎步一搖一擺後撤,像隻憨态可掬的小企鵝。
他蹲在秦亥腿邊,抻着脖子遠望湖面,“秦總,湖裡有魚嗎?”
“有。”
衛子奢眼睛一亮,找魚影找得更起勁,“能吃嗎?”
秦亥看着興緻勃勃的側臉,擡手理理他耳邊的碎發,聲音低沉:
“隻要你想,就可以。”
十萬一尾的魚,想必做出來也不會難吃到哪裡去。
…………
湖邊吹完冷風,回到充滿暖氣的卧室,衛子奢松懈下緊繃的神經,徑直沖進浴室。
熱騰騰的水氣蒸得身體由内而外透着粉,不知道是受了風寒還是緊閉門窗缺氧的緣故,他的腦袋變得越來越暈乎。
衛子奢關上水,勉強扶牆支撐住身體,伸手去夠衣物,撈了個空。
先前急着洗漱上床睡覺,忘記帶換洗衣物進來了。
“算了……”
反正屋裡沒有其他人,還開了暖氣,不穿衣服也不會冷。
衛子奢打開浴室門,淺淺呼吸一口,頭暈症狀沒有絲毫減輕。
走出去,幹燥溫暖的氣流包裹全身,他眼皮一墜,打了個哈欠。
“好困啊……”
拖着沉重雙腿走到床邊,衛子奢再也撐不住,連燈都沒顧得上關,直接趴倒在柔軟被子睡了過去。
滿室寂靜,暖流拂過面龐,碎發輕掃額頭,衛子奢不安地扭過腦袋,懸在空中的腳腕抖動,腳趾無意識抓了抓空氣。
看着正對鏡頭睡容安詳的人,秦亥眼中情愫變幻莫測。
純白大床上,缪斯最完美的藝術品安詳沉睡,秦亥凝神,從尾到頭慢慢口口,隻覺越來越不能滿足。
他貪婪的,想要更多,想要……
秦亥盯着完美無瑕的潔白,卑劣的承認,他想要完美破碎,想要獨一無二的缺口,隻為他一人。
監控散發幽暗光芒,照得屏幕前的雙眼更加深邃,秦亥緊緊盯着,緩緩垂下頭。
輪椅駛過長廊,門輕輕打開,露出屋内一抹純白。
無人可見處,有什麼龐大之物,站了起來……
…………
睡夢中,衛子奢不安地扭動身子,他夢到宛若克蘇魯的的觸手從腳腕開始,一路攀升,禁锢了他整個靈魂。
有什麼東西,像是細小的蟲子,啃噬他的脖頸還是肩胛?又或者是……?
觸手纏繞着軀體,環住一雙手腕。
不可言喻的神,抓到了,他的獵物,開啟他們的不可描述之旅。
衛子奢悶哼一聲,恍惚間聽見低低歎息,好似就在耳邊。
他試着動了動身子,卻感覺有什麼重物正壓在身上。
鬼壓床?
潛意識裡的不安感令衛子奢想要掙脫。
他試着将眼睜開條縫,發現屋内黯淡無光。
“嗯?”
怎麼回事?他關燈了嗎?
衛子奢曲着手臂,試着将身體撐起來,動起來才發現雙手手腕正被什麼東西緊捆在一起。
他一驚,腦子瞬間清醒,身後之人的存在感變得強烈。
“秦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