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的案子雖大,卻并不難查。因為兇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能全身而退,而是奔着同歸于盡去的。經過兩日一夜的現場勘查、輪番審理後,兇手的手段就暴露無疑了。
作案手法極其簡單,卻是勝在了對吳家的了如指掌。
吳家老太太魏英毒發前一日,正是吳家家主吳甫臣四十七歲生辰。因着一則不是整壽,二則上頭又有老太太在。且最近京城暗潮洶湧,實在不宜掐尖兒冒頭、過于張揚,吳家便隻是關起門來,自家人聚在一起略作慶賀。
而這就給了吳玥瑩機會。
往日裡,諸如傅家吳家趙家這樣的大家族,各房妻妾小輩兒通常都是在各自房裡用飯,難得聚到一起。但借着這次家宴,吳家長房也就是家主一脈,在老太太房裡湊了個齊整。
據負責廚房的劉媽媽供述,三小姐吳玥瑩,生性溫柔内斂,唯獨一樣,從小就喜歡去廚房做些新奇的吃的給姐妹們。雖然二小姐去後,三小姐惹了老爺生氣,大病了一場,便不再來廚房。但這次是老爺壽辰,三小姐說要親手給老爺做菜,廚房裡的下人也隻當她是終于想通了,想讨老爺歡心。因此也并沒有懷疑什麼。
就這樣,吳玥瑩順利地将緻命的藥放進菜裡,也許不止一道有毒的菜就順利地端上了桌面,進了老老少少的腹中。
就在審訊時,又多了兩條亡魂。
接到案子,初步懷疑是下毒時,傅安歌已經立刻命人交代,剩下的殘羹冷炙、蔬果魚肉,凡是吳家人有可能接觸或者入口的東西,必須全部都控制起來,不可以讓旁人接觸。若有已經接觸的必須立即上報。
可還是沒想到,百密一疏,早在前一天晚上,吳家主子宴畢之後,就有一個家貧的丫鬟偷偷拿了剩下的肉食菜品回家。那丫頭一個人供養兩個老人,極為不易,大家都知道,因此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等派出去的人找到她家裡時,那丫鬟的年邁父母已經斷了氣……
傅安歌私下讓人悄悄給了她銀子以處理後事,又告知她如果願意可以去府上做事。
吳家下人的供詞、還未處理幹淨的有毒飯菜,人證物證俱全。再加上真兇吳玥瑩本人也是供認不諱、簽字畫押。
這樁永明二十二年最大的兇案,在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合力審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僅用了兩日,就将結果呈上了陛下的案頭。
案情一經披露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前些日子膽戰心驚的一衆官員仿佛都要借着這機會好好出一口惡氣,紛紛上奏斥責吳玥瑩,忤逆犯上,弑父殺親,悖逆人倫,傾覆天綱,應當立即處以極刑,以儆效尤,警示天下女子。
晟帝禦筆朱批,判了立即枭首示衆。
冬月初一,天大寒,晟京飄下了這個冬日的第一場雪。這天也是吳家慘案兇手行刑的日子。天冷得人走在外面不敢伸手,呼氣成冰,但還是有無數百姓冒着風雪去刑場圍觀。他們都想看看這殺了十九人,滅了一個世家嫡系的兇手究竟是何等兇惡的面貌。
人們摩肩接踵,交頭接耳。有說她是吃人心長大的怪物,有說她其實每個月都要殺一人給自己續命,也有人說見過這賊人,長得窮兇極惡,四隻眼睛五個耳朵。
熙熙攘攘的人群外,遙遙地停着兩輛馬車,一輛青布為頂,一輛藍布為頂,最平常不過的馬車,都沒有任何記号,看不出是哪家的。
左側的馬車裡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傅安歌。她昨日去死牢送了吳玥瑩最後一程,也算是全了和吳玥瑤當年的一份情義。
今日,則是來踐諾的。
吳玥瑩最終還是沒有說出毒藥來源。中間幾次傅安歌都感覺她似乎都想開口了,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傅安歌想起此事,心中始終有些不安,皺起了眉頭。
“咳咳……”
一陣悶咳聲,傅安歌連忙轉身看向坐在一旁的蕭承川,一邊伸手去幫他順氣,一邊有些責怪道:“說了不讓你來,偏要跟來,今日太冷了些。”
蕭承川擡手握住輕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帶着淺笑道:“雲先生都說我底子好,已經無大礙了。”
傅安歌不理他,取過一旁的手爐塞進蕭承川手裡,命令道:“抱着。”
蕭承川左手乖乖地放在膝上抱着手爐,右手仍是去拉傅安歌的手。傅安歌沒有再掙紮,一番來回心中的沉郁倒是少了一些。
蕭承川看她不再皺眉,便也沒再咳過,隻安靜的陪在一旁。
午時很快就到了,監斬官一聲令下,從此那個在宴會上跟在姐姐後面的羞澀腼腆的少女就成了灰色的回憶。不,或許更早,當吳玥瑤被逼死的那天,吳玥瑩就已經跟着她一同去了。
刀起,刀落。
傅安歌沒有掀開簾子,卻仍是閉上了眼睛。蕭承川感覺到她攥緊了手掌。
她知道這是吳玥瑩該為她的罪過付出的代價,卻在此刻仍難免悲痛。片刻後傅安歌才睜開了雙眸。
喧鬧的人群逐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