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愣了愣,沒想到她是北境人,便又問道:“那姑娘的雙親,如今也在北境城中?”
祝餘靜了一瞬,捏緊酒杯,擡眼看着蕭琰,坦然道:“早年北境兵亂,父親亡故,母親如今不知所蹤。”
她話音落下,院子裡便靜得鴉雀無聲,一旁的宋宜秋和陸常青對視一眼,放下了酒杯,陸常青皺起眉頭,看了蕭琰一眼,像是在怪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蕭琰喉間緊了緊,低聲道:“抱歉。”
祝餘搖搖頭,輕笑着,對蕭琰說:“家父曾是北境軍中的一名校尉,說不準從前還在戰場上見過大公子呢。”
蕭琰聞言,卻是有些傷感,他喝了口酒,面色鄭重地對祝餘說:“祝姑娘手上戴着的,乃是亡母遺物。”他指了指祝餘手腕間的玉镯,笑了笑:“母親臨走前将這镯子放在正則的襁褓中,說是留給他來日的妻子。”
這樣的玉镯他也有一隻,如今正戴在妻子的手上。
提及母親,蕭琰的語氣便有些低沉,祝餘坐在他身側,想起黃老漢曾經與她說過的安平侯家事。
蕭持鈞的母親是帝京章家長女,當年才名在外,聲動京城,到了出嫁的年紀,上門求娶之人絡繹不絕,最後是陛下拍闆,給她和安平侯賜了婚。
兩人相互扶持,日久生情,安平侯在她的陪伴下,日漸沉穩,輔佐陛下治理朝政,鎮守一方,奈何老天無情,懷着蕭持鈞時,恰逢大雪,安平侯在外征戰,她在府中不慎滑倒,早産時血崩而亡,隻留下剛出生的蕭持鈞。
等安平侯歸家,隻見到了妻子的棺椁,是日大雪,正值壯年的安平侯一夜之間便白了頭,自此,他便一直對這個妻子留下來的小兒子态度莫名。
長子蕭琰一直跟随他出入軍中,蕭持鈞卻從小不被允許接觸刀劍,等到了年紀,他自請入軍中,幫襯父親和兄長,卻遭到了父親的嚴厲斥責,十五歲那年,蕭持鈞瞞着安平侯去了軍營,跟随軍隊一同上了戰場,在軍中一戰成名。
人人都說他安平侯後繼有人,安平侯卻連夜将蕭持鈞帶回府中,要他閉門思過。
同年秋日,安平侯在戰亂中被人圍困,蕭持鈞單騎入敵營,将安平侯平安救回,自己卻被敵軍砍中右手,留下不愈的陳年舊疾。
不久後安平侯收下帝京送來的姬妾,蕭持鈞被安平侯以手傷為由,自軍中除名,應陛下傳召,将他送入帝京為質。
從此父子二人便勢同水火,每逢安平侯回京述職,兩人便鬧得不可開交,家法伺候也是常有的事。
蕭琰捏着酒杯,方才幾杯酒下肚,他臉上浮現出些許紅意,祝餘靜靜地坐在一邊,始終未置一詞,神遊之際,蕭琰忽然湊近前來,盯着祝餘,他已有些醉意。
陸常青起身過來要扶他去休息,蕭琰忽然将手往飯桌上一拍,嘴裡糊塗道:“祝姑娘,見到你真高興啊……”
他一見到祝餘腕間的玉镯,看見她提起蕭持鈞時溫柔的神色,就仿佛看到了眼中帶笑的蕭持鈞,看見他卸去一身冷漠與防備,虔誠地将一生奉上,抓住了自己遲來的圓滿。
醉醺醺的蕭琰被陸常青扶着進了客房歇息,祝餘起身告辭,去街市上将黃老漢要的香料備齊,拎着往回走時,經過複雜交錯的小巷子,忽然察覺到身後有人跟随。
她加快腳步,在巷子裡穿行,繞了幾個彎,将人甩掉,而後折返回去,出現在那人身後,手輕輕按在拒霜劍上,祝餘冷聲發問:“為何要跟着我?”
眼前的白衣男子身形一頓,而後低笑一聲,轉過身來,祝餘頓時擰眉:“是你。”
白風擡步朝她走來,臉上挂着笑意,朝她擡了擡手:“又見面了,祝餘。”
他近前來,朝祝餘俯下身,兩人距離越拉越近,祝餘後退了半步,擡手将拒霜劍橫在身前,抵住他:“離我遠點。”語氣厭惡,态度冷漠。
白風眼神一沉,嘴角勾起,聽她的話往後退了一步。
祝餘放下拒霜劍,毫不停留,轉身就走。
眼看就要走出巷子拐角,白風在身後忽然出聲:“我知道謝清如在哪兒。”
話音剛落,祝餘倏地停住腳步,白風緩步上前,停在她身後,低聲說:“不想她出事的話,明日城外,赤水河畔,你跟我走。”
祝餘停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拎着香料包的手緊握成拳,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下湧動的殺意,淡聲道:“知道了。”而後便往巷子外走去。
白風一動不動,望着她的背影,擡手輕輕按在腰間的佩劍上,他今日棄了雙刀,改為佩劍,此刻停在原地,他的眼底劃過方才祝餘緊繃的下巴和似寒星一般的眼睛,心下隐隐一動。
這把曾經送出去,卻被人随意轉贈的劍,兜兜轉轉終于回到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