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昏。
祝餘借着東宮護衛換防的功夫摸進了内院,借由回廊樹影的遮掩,她跟在一隊女婢的身後,附近有宵衣衛的暗哨,祝餘繞了兩圈,避開了哨點,行至陸英寝殿的窗前,敲了敲她的窗戶。
室内傳來些細碎的腳步聲,随後便有人推開窗,是陸英。
祝餘翻窗而入,站定後才想起來,這是陸英床頭的窗子。不遠處放着桌案,上邊還有些書卷,桌上點着燈,放着些點心和茶水,想來方才她便是從那處起身。
離書案幾步遠放着一扇屏風,上邊搭着件外袍,祝餘的目光從上邊掠過,而後回轉停在陸英蒼白的面龐上。
她像是知道祝餘想問什麼,将窗子重新關上,走過去,坐在一旁的榻上,祝餘朝她靠近,半蹲下身,停在她腿邊,仰頭去看她。
陸英的眉眼垂下來,溫和的目光落在祝餘身上,輕聲開口:“是端陽節宮中家宴,我與他都喝多了。”她說着,手心覆在自己的孕肚上,輕輕抓了抓。
“你身子一直不好,何苦留下它。”祝餘滞澀道。陸英聞言搖搖頭,看着祝餘:“令儀,宮裡如今最缺的便是孩子,我既然選擇留下,便一定要生下它。”
皇家子嗣單薄,自從她有孕,蕭應淮便着人仔細看顧着,對外也不聲張,隻說是身子不好要靜養,暗地裡卻是四處尋找保胎之法,為陸英調養身體。
“……也沒有挽雲想的那樣兇險,我這兩個月已好上許多,你别擔心。”陸英歎了口氣,說:“更何況我這幅身子骨,就算要拿了它,也不知能不能捱過去。”
她笑了笑,“如今能安安穩穩地養着,已是不易。”她握着祝餘的手放在隆起的腹間,祝餘的手心生硬地放上去,目光複雜地盯着陸英的肚子。
在前世的傳聞中,陸英便是小産後傷了身子,郁郁而終。
祝餘的手指蜷縮了下,原本以為蒼梧山之事後,破了假死之局,陸英該安安穩穩地回到東宮,誰知如今又回到了如此兩難局面。
寬大的衣裙下突兀地隆起,這個尚不知會如何的胎兒将陸英的命運攥在手上,祝餘輕輕摸了摸,湊近了些,想起赤霞嶺水災時,那位拼盡全力的産婦,她唇角抿起,感受到手心裡的溫熱感。
若你能感覺到,就順順利利地降生吧,别折騰你娘。
算了算陸英的産期該是在明年的春三月,祝餘仰面看向她,将自己一直戴在頸間的玉佩取下,遞給陸英。
陸英握住她的手:“這怎麼行,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
這是祝餘身邊,唯一一件與母親有關的物件。
祝餘輕輕搖頭,直起身,将玉佩系在她頸間,伸手撥正了位置,将它藏進她的衣領中,而後再次蹲下,握着陸英的手,對她說:“這玉佩随我出生入死,我如今好好地站在這兒,想來它也是沾了些福氣的。”
她頓了頓:“我娘說,女子生産便猶如過鬼門關,英姐姐,你一定要平安。”
陸英聽着這話,微微有些動容,伸手将祝餘攏在身前,摸了摸她的側臉,說:“我會的,最好的醫師都在這裡,有他們在,我和孩子都不會有事。”
蒼梧山一别,祝餘清瘦不少,她枕在陸英膝上,握着陸英的手,和她說:“英姐姐,若是京中待得不順心,等孩子生下來,你便跟我回蜀地吧。”
潮生門雖小,但日子也簡單,山中清幽雅緻,陸英會喜歡的。
陸英垂頭看她,并未答話,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祝餘放在她膝頭的手腕上,衣袖落下去,露出腕間瑩白的玉镯。
她拂了拂祝餘的發間,溫柔笑着:“他對你好嗎?”
祝餘伏在她膝頭,聞言點了點頭,下巴蹭着陸英的衣裙布料,陸英輕歎一口氣:“那便好。”她在祝餘肩頭輕拍着,“那年秋日,他提劍來尋你時,像是要殺人。想來确實是記挂你,如今才會步步緊跟着。”
那是祝餘兩世都不曾見過的蕭持鈞。
她悶悶地“嗯”了一聲,想起什麼,而後從陸英的膝頭起身,看着她,認真道:“英姐姐,你要好好保重,日後我成婚,請你來坐主桌。”
陸英聞言,輕笑了一聲,“那是自然,蕭持鈞若是要跟你成親,也得先過我這一關。”她想着那樣的畫面,便覺着心裡溫溫熱熱,自七歲來到她身邊,令儀和她便一直待在一處,如今也是到了要和心上人成婚的年紀了,她光是想一想,都覺着高興。
兩人又說了些話,按照慣例,晚間蕭應淮會過來一趟,祝餘便先行離開,原路返回。
夜深了,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内院,陸英寝殿裡的那扇屏風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安昭臂彎處挽着件外袍,擡步朝窗邊的陸英走去,動作輕緩地将外袍給陸英披上。
陸英餘光一瞥,冷笑了聲:“何必如此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