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縮手指,他忽然又松開手輕輕呼氣,接着笑了一下。
這算什麼。
就這樣戒煙麼?
他從十五歲開始吸煙,迄今已經快九年,中途不是沒有想過戒掉,隻是沒有一次成功。
其實吸煙這件事,一開始的感覺并不好受,煙是成瘾物,家人學校社會三令五申禁止,第一口的煙霧吸進肺裡時也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甚至有些嗆喉,但後來不知為什麼,就是無法戒掉。
十五歲時,裴子骞念初三最後一學期,成績優越,可以升入排名第一的陽中,但家裡伯母似乎并不滿意,明裡暗裡說過好幾次要他去沿海,和那裡的親戚一起打工掙錢。
寄人籬下的滋味不好受,裴子骞很早就學會一言不發地忍受。
他從未對伯母的意見發出反駁,私下裡卻報名了老師推薦的一項省級物理比賽,如果比賽赢得成績,他就能以全額獎學金升讀陽中。去省城參加比賽的那幾天,他本想好理由,準備對大伯說自己在學校進行補課,周末不會回家,然而周五時候乘車趕了一下午路,在賓館安頓好時已經淩晨,打開手機,卻空空蕩蕩,沒有一條未接電話或者短信。
關掉屏幕,他一覺睡到天亮,不再準備和任何人告知去向。
第二天連綿小雨,天氣陰沉。裴子骞是獨立出門參賽,沒有老師帶隊。
出門時他本來想去坐地鐵,但光是弄清方向就花費了他很多時間,隻能重新爬上地面招手打了一輛車。期間因為趕時間跑步太快,他摔了一跤,坐上車時才發現自己大腿後側全是泥漬,但又沒有帶紙巾,前方司機的目光一下又一下傳來,他隻能低頭,嘗試用校服袖口擦拭座椅布料上的泥點,然後和對方道歉。
對方就說:“小朋友,你家長沒有囑咐出門帶傘嗎?”
裴子骞埋頭擦着污漬,像是沒有聽見。
比賽所在的學校是省城最好的私立初中,操場區有裴子骞所在的學校一整個校園那麼大。他到達地點,卻被通知比賽時間推遲十五分鐘,大家先報到。
報完到總算松了口氣,但心底還是緊張,于是他問到廁所。
廁所在走廊最深處,他走進時聞到一股濃烈的刺鼻煙味,咳了聲嗽,裡面男生立時一齊轉頭看向他,大概三四位,胸口處都貼着報到的姓名。他與他們對視幾秒,忽然其中一位朝他走來,然後,散了他一根煙。
裴子骞人生中第一次被散煙,就是在這樣一個半茫然的狀态下。
直到對方給他一隻塑料打火機,他略顯笨拙地點燃,卻又天然地知道在這時要同時吸氣,第一口煙進入他的鼻喉之間,他才突然感到一秒放空。
也許抽煙就是為了能夠合理歎氣。
後來裴子骞有想過,是不是隻要能夠戒煙,人生就可以無氣可歎。
也許因果倒置,但他真的嘗試過無數次,每一次過後卻都起到相反效果,變成更加猛烈地吸煙。總之他從未像當下一刻這樣不渴望讓尼古丁填滿肺部,以至于直到伸手摸空的那一瞬才意識到,好像他的人生從陽市起飛的前一天起,就真的變得無氣可歎了。
上車,報出目的地,助理的電話打來。
先是關問他飛行是否順利,接着進入正題:“Chan,你在一周前派我出售的那副藏品,今日有人要交易。”
“嗯,”他說,“賣吧。”
“我再與你确認一遍價格……”
“不用。脫手就夠。”
“那好,對方與英國相隔六個時區,現在還是淩晨,三個小時後我再聯系後續事宜。”
他說好,接着挂掉電話。望向窗外街景,烏蒙的雲層隔絕紫外線,遠處有幾隻白鴿飛過,他收回視線盯着手指許久,突然叫停車。
下車後他在路邊随意走進一家店面,結賬走出,取出一根煙叼在嘴裡,沒有點燃。過了大概有接近半分鐘,他忽然看了眼黑色煙盒上可怖的搶救畫面,鼻息間出了聲笑,又将煙放回,接着重新伸手招了一輛車。
這次一路直達目的地。
與約定時間遲到五分鐘,但咨詢室中心理咨詢師依舊保持永遠不變的微笑,伸手請他落座沙發。
他徑直走過,拉開相反的旋轉座椅坐下。咨詢師就也起身要改變座位,他卻告知對方不必。
“我們今天的談話不會長,”他說,“我來,是為了有始有終。”
講完這句,他停頓一刻,像是在思考應該從哪裡開始,最終摩挲了一瞬手指,他擡眼——
“大概一年前,我在柏林買過一副畫。這一件事,我是否有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