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正午剛過,鈴聲響起,來電顯示卞皎。
他叫他一起去馬場,說要見他新買的馬。
期待許久的電話接起,裴子骞卻意外地繼續保持回避。他說他今天安排很滿,下午還要去小學輔導。
卞皎沉默幾秒,竟然問他薪資。
其實回想起來,裴子骞自己都在想當初為什麼有那麼無可救藥的自尊心,明明卞皎開出一個價格,他到場,這就是很普通的一場交易,甚至用錢貨兩訖形容也不為過。但當時,他就是不肯松口。
分明很想見到這個人,很想和他說話,很想觸碰,做更出格的事情,但是卻無法控制地将語調冷下,一句一句全是拒絕。
反而卞皎不肯放棄。
他一如既往地對裴子骞說了很多話,利誘也有威逼也有,勸來勸去,直到最後一句:
“我真的很想讓你和我一起見它,這是我的第一匹馬……”
裴子骞終于說好。挂斷電話後,他點燃一根香煙,靠在床頭抽了很久,直到沒什麼感覺,才起床穿衣。
去馬場的一路,他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惡俗,為什麼總是要聽到對方懇求自己才會答應,分明自己也想去到不行。但真正見到卞皎的那刻,他就不再反思了。
他想應該忏悔。
這天是一整個陰天,卞皎穿了一件白色羽絨服,站在路邊等他,下半張臉埋在領子後面,看見他後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
分明隻有一周沒有見面,卻像相隔好幾年,裴子骞一瞬間又想抽煙。
一路上,卞皎都在說那匹馬有多漂亮,毛色亮得不行,尤其一雙眼睛黑漆如墨,就像某個成語,這個時候裴子骞真的無心去聽,他隻能看見對方的唇在一張一合,霧氣從唇.瓣邊慢慢飄向天際。見到那匹馬後,裴子骞的視線也依舊沒能從卞皎的唇上移開,他想分明現在是冬季,一般人的唇色都會偏白甚至發紫,為什麼他的唇.瓣還是紅色。
裴子骞就很俗氣地想到櫻桃。不知道冬季有沒有賣櫻桃的。
天外這時已經日落,郊區的天空一片深藍。
馬廄内,卞皎撫摸着這匹黑馬,取了很久的名字。他苦惱時會蹙眉,左手手指在最近的物體上有節奏地敲打,如果沒有物體,那就敲打另一隻手。
裴子骞這時伸手扶了一下卞皎身旁的木支架,果然下一秒對方的手指敲打的震動就傳到他的手心,很輕很輕,幾若不存在,但當全身注意力集中在那裡時,就像一根羽毛在輕撓手心。
将視線從天際移向卞皎,裴子骞狀似不經意說:“叫藍調怎麼樣,今天的天雖然不算藍,但于現在日落時分難得放晴,其實已經足夠。”
他知道卞皎會喜歡這個名字,但比起知道,他更希望卞皎一定喜歡這個名字,就是這樣無法宣之于口的私心,他想要卞皎人生的第一匹馬擁有自己取的名字。
卞皎果然喜歡。
倘若這一天到這裡就結束,那麼一切真的美好至極。
但又是私心作祟,裴子骞極具自我意志地抛掉了見好就收這個道理,将卞皎帶回了自己的家。
時至今日,裴子骞很難确定自己當初的動機是否單純,總之不管動機如何,結果都像一塊血淋淋的疤痕,将他最不想看見的結果撕裂到他掌心——
令他意識到自己喜歡男人的那部片子,被卞皎播放。
畫面上的肉/體交/纏反轉,聲.色.旖.旎,當看見卞皎一眨不眨的目光時,裴子骞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慶幸。他終于看到了,他終于可以知道世界上還有兩個男人的存在,他以前知道麼?他以前想過麼?
可卞皎的表情回答了他,他從未想過。
他的眼睛因為震驚微微瞪大,左眼上方那顆小痣若隐若現。
裴子骞回憶到這裡才知道原來自己當初看得那麼細緻,就像将那一幕當作此生最後插/進胸口的匕首,生命痛到此處便停。
“如若真的痛到此處便停,那就太好不過。”
咨詢到半場,裴子骞記得自己對對方說:“太過美好的記憶我不想再尋。你想不想知道我們為什麼分開?”
咨詢師放下記錄的筆,說:“如果今天您還能繼續回憶,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