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這片空氣中有一種凝固他雙唇縫隙的膠劑,把一切的忿然與不甘都統統消解,好像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全世界都與錢離不開關系,但唯獨在這個地方,你不能提錢,因為錢最不值得一提。
見裴子骞叫了自己卻一言不發,卞皎的雙眉輕輕泛了一個波瀾,眼神的意思是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裴子骞盯着他看了幾秒後,就移開。
“沒事。”
卞皎卻忽然像想起什麼:“哦,我有事!”
他走下來兩步:“你今天下午有安排嗎?我有兩張中秋遊園票,下午入場,聽說晚上還有煙花。本來老鄭說帶我去的,但是他水了我,怎麼樣,你有空嗎?”
裴子骞聽完他的話,緘默幾秒,竟然笑了。
他不清楚自己分明和卞皎才認識兩天,對方怎麼在這種事情上找到自己。
“我沒有空。”裴子骞說:“我下午有兼職。”
說出口的瞬間,他察覺自己心裡有一種緊繃了許久而被放下的如釋重負。
卞皎聽完哦了一聲。
“這樣啊。”
他往上走了幾步,終于走到二樓。
“可是這個好難得,”卞皎忽然又轉過來,“你知道,現在很難在市區裡放煙花了……你可以請假麼?”
裴子骞被锢在最後一階樓梯。
他擡眸,想這個人是在說笑嗎。
“如果請假,我又為什麼要去做兼職。”他的聲音比方才要平,不帶問号。
卞皎終于像是被問住,啧了一聲轉過身,不再說話。
上午授課很快結束,後半程的卞皎被靜電場揉搓壓扁,焉得像顆漏心湯圓,趴在桌上往自己額前的頭發上吹氣。
裴子骞在一旁收拾好東西,離開二樓時,沒有和他道别。
從金湖走出,裴子骞照例乘公交去了一趟醫院,祖母是糖尿病引起的血管堵塞,一年前做過手術。午後的病房很安靜,三個床的病人都在睡覺,他便隻給她掖了下被角就離開。
社區超市下午兩點準時上班,裴子骞暑假在這裡兼職過,因此中秋人手缺乏時,店長第一個找到他。
他的工作并不複雜,隻是負責給商品入庫登記,但前兩天逢上店裡店員請假,商品一連積累了三天的量,加上每天還在增加的新品,這份工作不能用輕松形容,兩個小時後,進度才到一半。
陽市的秋寒來得晚,倉庫又不透風,裴子骞時常要起身到外面透氣,偶爾抽一根煙。
這一次喝水時,他聽到店裡的電話響了,店長接起,朝他這邊看了眼,不知道内容具體是什麼,總之半小時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庫門前。
“你怎麼不接電話。”卞皎拿一把路邊掃碼贈送的扇子在脖子邊扇,臉蛋撲紅:“我真的找了好久!”
倉庫外的烈日像缤紛氣泡下的光暈,第一眼,裴子骞隻注意到他穿了一件淡天藍色的寬短袖,上面還有五顔六色的字母,有幾縷頭發被汗水洇濕,耷在額前。
裴子骞站起來,給他擰開一瓶礦泉水,卞皎就接過。
看到卞皎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之後,他才問對方:“手機放在外面充電,找我做什麼?”
卞皎沒有直接回答,隻說:“你是不是隻有這一項安排了?”
裴子骞立即懂得,這位少爺還在想讓自己陪他去那場遊園會。
遊園會自兩個月前就開始宣傳,就在金湖片區,據稱彼時會有煙花秀和無人機表演,票源緊俏。裴子骞看了眼卞皎濡濕的鬓角,那汗水順着下颌流到下巴尖,然後輕輕滴落在地,他不知道這個人今天下午吃了多少個閉門羹,才會再找上已經拒絕過一次的自己。
“你找我做什麼?”裴子骞再度問。
卞皎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漸冷的語氣,又或者是聽到了但并不在意。
“找你當然是要幫你忙啊。”他把喝了一半的水瓶放在一邊,然後拉了根闆凳坐下,擡起頭看裴子骞:“就是這些嗎?”
裴子骞不明白:“什麼意思?”
卞皎說:“你說有兼職走不開,那代表工作提前完成的話就可以去遊園會了,對不對?别想說不對,我剛剛問過店長阿姨,她說這批貨入完我就可以帶你走。”
說着他彎下腰對着一件貨物掃碼,動作其實有些笨拙,但可以看出在僞裝熟練,微微帶點栗色的頭發這時就全部倒向一邊,好像在瞪大眼睛看掃碼槍上顯示的文字。
裴子骞看着他的動作,張了張唇,良久道:“為什麼幫我?”
卞皎這樣的人,明明可以直接拿着兩張票來上門,強迫自己走,或者他還可以找更多的其他人,比如司機,比如保姆,甚至裴子骞相信,假如卞皎真的執意要撒潑打滾讓鄭懷遠回來陪他,那鄭懷遠一定也會二話不說買最快的動車或者飛機回到陽市。
可他沒有。
他在這個室溫三十四度的下午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流着三叉星車标的轎車裡絕不可能出現的汗水,喝了半瓶水後說要幫自己,不容拒絕。
卞皎聽到裴子骞的問題,掃碼的動作停下。擡起頭來,他的眼神裡好像帶着很多的不解。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他說:“遊園會要放煙花,我想和你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