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這個詞,裴子骞很少聽到。
五歲前他和奶奶一起生活,五歲後搬進大伯的自建房裡,自建房在一條很深很深的小巷,鄰裡之間互相認識。他的身份從不是謎,也許是還帶有一點小城市裡難見到的浪漫色彩,任何一家的孩子都能如數家珍。
“你說裴子骞啊?他的爸爸媽媽都不在,聽說是私奔呢,什麼,你不知道私奔是什麼意思?你真笨,我告訴你,私奔就是兩個人一起離開自己的爸爸媽媽,然後再也不回家。”
第一次聽到這段話時,裴子骞還在念小學,頭發為了方便清洗被伯母剃得很短很短,傍晚回家時腦後有一塊很明顯的血痂,家裡的誰路過都看了一眼,但誰都沒提。最後他自己爬到衣櫃很高的地方取下紅藥水,用棉簽把後腦擦紅一片。
第二天後那段話被改掉了。
“你說裴子骞啊?他的爸爸媽媽都不在,聽說是殉情呢,什麼,你不知道殉情是什麼意思?你真笨,我告訴你,殉情就是兩個人一起離開自己的爸爸媽媽,然後再也不能回家。我在講大話?當然沒有,這是昨天我和裴子骞打了一架之後,他告訴我的……”
裴子骞從此不再管這些閑話。
他想這些小孩真的沒意思,私奔和殉情都分不清,他也再也不要和人打架,否則疼的是自己,還要搬凳子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取藥水,半夜枕頭都被睡髒,洗幹淨後幾天才能變幹。
上中學後,也許是小時候打架傷得太疼的原因,裴子骞的頭發一度留得比校規要求的長,好像幾千根頭發就能保護他的後腦勺不受任何打擊。這樣的特立獨行很快引起學校裡的一些人關注,有女孩學着偶像劇往他桌洞裡塞意味不明的粉色信封,有男孩在放學路上問他這麼招搖是不是不給其他人面子,于是這一天裴子骞親身力證了人的頭發并不是毫無用處,至少打過架後不用再塗紅藥水。
總之裴子骞想,自己十六年來沒有聽過“朋友”這個詞卻還是活得好好的,這意味着朋友根本沒有用。
所以卞皎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們是朋友?
也許是天氣實在太過悶熱,他又沒怎麼喝水,一句話到了嗓眼邊卻換了語調,憑空去掉一個問号:“我們是朋友。”
卞皎沒有擡頭,纖白的指節在貨架上摩挲,很輕很輕地嗯了他一聲:“朋友。”
裴子骞就第一次知道,原來朋友就是突然出現,然後說要幫助你,并且不容拒絕。
兩個人幹活總比一個人快,一個小時出頭店長就進來驗收成果,十分鐘後卞皎帶着裴子骞出門右轉,在路邊上了那輛見過很多次的黑色轎車。
車内的冷氣開得很足,皮膚被激得激靈。卞皎遞來一塊濕紙巾擦手。
這場旅程并不好過,裴子骞的頭隻固定在座椅的正中央,生怕因為摩擦或者什麼将真皮坐墊弄出損傷,卞皎卻已靠在車門邊睡着。他睡得很熟,也很放松,眼皮閉攏時就露出一顆淺棕色的小痣,裴子骞不是第一次注意到這顆痣,但視線還是不由在上面停留很久,就好像多看幾眼,自己就能和對方一樣放松。
半個小時後,車在金湖湖畔停下,司機說因為交通管制的原因,今天不能再往裡開。
卞皎的眼睛剛剛睜開,帶着惺忪睡意,那顆痣模糊隐去,裴子骞就慌忙地将視線移向窗外,裝作在看湖邊景色。
這時已是傍晚七點,放晴一日的金湖天空藍得像海,卞皎順着他的視線朝外望,聲音頓時有些興奮:“沒關系,我們可以下車走進去。”
他們下車。
有水便有清涼,這句話果然沒錯,烈日炙烤一天,此時本應該是一日之中最悶熱的時段,金湖湖畔卻有柔軟湖風拂來。卞皎和裴子骞一起往新搭建的檢票口走去,排隊的人很多。
卞皎這時拿出手機:“裴子骞,加個微信。”
裴子骞滞了一秒,他左手在褲兜裡握緊手機,微微有些出汗。
“我不用微信。”
他想自己并沒有撒謊。用不了,不就等于不用。
“哇,”卞皎聞言鎖屏,“真的嗎?那你平常怎麼和人聯系?”
“電話。”
“不是,我是說和朋友聯系,”他明顯不信,“現在哪裡有人愛打電話。”
“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