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表感激,再表關切,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卞皎好像下意識就會編輯出這種每一字句裡都是恰到好處的親近與疏離的文本。
收起手機。有了先前的一遭,這一次他此前就問好包廂裡面有誰,劉制片答沒有誰,隻有将與你解釋各項條款的工作人員。她的話已無可信度,卞皎私下半信半疑将手機調出緊急呼叫,若有半點意外,他将通過按鈕與緊急聯系人取得聯系。
根據墨菲定律,任何可能發生的意外最後都會發生。
在進入包廂一分鐘不到,卞皎的緊急呼叫便被按下,距離餐廳二樓約莫五百米處的地下停車場裡,等候他的方岑接到電話。然而方岑趕到時,包廂僅剩卞皎一人。
合約散落一地,手機在腳邊碎屏。
偌大的房間裡,隻有卞皎一人站在最中央,背對着他,手中好像拿着一支鋼筆。
如果要卞皎填一個名為“全世界最對不起的人”的表格,第一名最不需要思考,一定隻會是裴子骞。
方岑與卞皎交友五年,今夜他是第一次從對方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并且他相信如若不是這次自己強硬要求,那麼就算一輩子聽不到這個名字,也不無可能——
“勞駕你送我,”卞皎說,“我知道你很好奇發生了什麼,但我真的很累了。”
從一片狼藉的包廂出來後,方岑送他到宿舍樓下。現在他隻想快一點上樓,躺在床上什麼也不要再想,即使今夜注定無法入睡,但隻要躺在床上就可以。
然而他并未料到,方岑沒有打開車鎖。
“卞皎,你把我當做你的什麼?”
他這一句話問得十分突兀,夜色之中,可以看見副駕上人的面孔模糊怔恍一刻。
但下一瞬,方岑便說:“我還算你的朋友嗎?或者說,你還是把我當成弟弟也可以,請你不要因為一場結果不完美的表白就将我拒之千裡,我是真的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你應該還沒忘記,在陳沃鄉要你進去包廂前,你有當着他的面和我說,請我等你,載你一程回家。”
他說着,忽然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和我說話,陳沃鄉會把我看成你的什麼,也許你想過,也許你是故意的,但那對我而言已不重要了。即使我告訴自己很多次,不要再對你有什麼想法,在那一刻後卻還是忍不住要幻想。
他仿佛是将這段話埋藏在心中許久,就像一段本該湍急的河流被從中截斷,河水終有一刻決堤洩洪。
“可這種幻想最終還是被打破,可笑的是,和曾經每一次被打破的方式都一樣——我隻能看着你一個人經曆,而我連你的故事背景都不清。”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終于敢朝卞皎看去,但卻隻能看見對方一開始就緊皺的雙眉直到此刻依舊緊皺。
不知道他對自己的話是否有什麼反應或者感想,隻能知道他嘴唇的白皙絲毫未褪,并且,毫無要張開的意思。
歎了一聲氣,方岑解鎖車門,他想從今夜起,他是等不到這塊冰冷的鐵心和自己再度對話了。
“你回家吧。”他說:“可以權當我在放屁。”
卞皎的目光朝他投來,他卻錯開,握上方向盤。
卞皎隻能将視線收回,手覆上車門。
“……不。”忽然,卞皎說。
他把手從車門上放下,移過頭來:“我們依舊是朋友。方岑,你沒有想錯,我确實是故意的,利用你,我隻能說抱歉。如果你不介意,如果你想聽……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我從來沒和任何人講過,但也許,今夜确實是一個告訴你的好時機。”
方岑的嘴微微張開,朝他投來訝異的目光。
卞皎目視前方,一棵枯綠色的灌木叢在路燈下孤零生長,有風吹過時它便嘩嘩追尋。
“你知不知道一個人,”他說,“裴子骞。”
方岑想了一瞬,點頭:“他與陳久玥的事,我想沒有人不知道。”
卞皎忽然就笑了:“我是前兩天才知道,裴子骞竟然如此有名。”
“你在這之前就認識他?”方岑一默,知道自己可能将聽見一個并不簡單的故事:“不如你直接從頭講起,我不再插話。”
卞皎點頭:“謝謝。”将車窗降下一掌距離,在這一瞬間,他突然也很想試試抽煙。
“其實這件事情,本身就隻能從頭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