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泉聲音中傳來細碎的女聲,卞皎登時側頭,看向聲音來處。
左前方一根參天的羅馬柱通向陽台屋頂,柱子後方隐隐約約露出一截布料,是和月光一樣的銀白色,裙擺落地,延伸出來。
很眼熟。
卞皎滞了兩秒,認出那是自己方才在大廳舞台上見過的裙擺。裙擺的主人于十多分鐘前,曾在舞台正中央唱出一首頌月的歌曲。
那是陳久玥的裙擺。
卞皎稍稍側步,果然看見了陳久玥的側影,她那身銀白色長裙裙擺曳地,上半身懶懶搭着一件黑色外套。
——那是誰的西服?
雙肘撐靠在陽台石質欄杆上,指尖一點火光。
視線觸及那點火光,卞皎眼眸一震。
陳久玥,在抽煙。
小歌後人設清冷,不食人間煙火,愛護嗓子的程度有耳皆知,此刻卻竟搭着一件男士西服撐在欄杆上抽煙。
這一幕若是被誰拍下,真夠狗仔狠賺一波的了。
卞皎在心底搖搖頭。這個圈子裡又有誰能和人設完全相符的?
一陣風拂過,陳久玥的發絲以及身上那件西服随着風輕輕飄動一瞬。即便是遠遠看去,也能看出那件西服面料高級,絲線折射着皎潔如水的月光,價值不菲。
垂眸,卞皎看到一雙麂皮皮鞋,擋在柱後。
她的旁邊,還有一個人。一個男人。
卞皎耳邊立刻響起方才廳内,那位号稱“百事通”的小明星說的話:“陳久玥已經有男朋友了,圈外高富帥……”
……與自己無關。
卞皎思緒回籠,後退一步想要離開這個陽台。
“我知道。”
一個男聲浸在凜冽泉水聲中,輕輕飄來。
卞皎後退的腳步瞬間止住,面色一僵,整個人瓷在原地。
這個聲音……
“我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那聲音說。
卞皎渾身血液頓時凝固,一動也不動。這一句話,卞皎曾經在某一個人的嘴裡聽過無數遍,連同那人的聲音埋藏在記憶深處。
而如今一并在夜風中被喚醒。
“誰?”對方發覺了他。
鞋底觸碰石質地闆的腳步聲傳出,橐橐作響。
一隻手首先闖入卞皎的視線,骨節分明的,修長的,雙指間夾着一根香煙的手。手腕處一隻銀色手表,在月光下發出徹骨的冰涼亮光。
然後是那灰白色的襯衫,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領口慵懶散開,肩膀寬闊。
最後是那雙眼睛,真的是那雙眼睛。光潔平直的額骨下方,眼窩深邃,眼型流暢,細長的眼睛睫毛落出一片陰影——
卞皎曾在那雙眼上吻過無數次。
無數次。
那雙眼曾垂眸看他,擡首仰望他,那個人曾貼近他的鼻尖,用唇親吻他,低聲喚他。而此刻,一縷煙霧在稀薄的空氣中緩緩騰空,彌漫開來,那雙眼隐沒在煙霧背後,疏淡、冷銳。
那個人和他對視。
隔着皎白月光的距離,卻沒有分毫情感。
高跟鞋輕響,女聲問:“……你好?”
卞皎猛然回神,那雙上一刻還在同自己對視的眼睛此刻竟已松然滑過,轉身撐回冰冷的石質欄杆之上,隻剩一尊側顔,鼻梁高挺,嘴唇繃直。
“你好,”女聲再一次問,“有事麼?”
卞皎張了張唇,視線一直刻在那處,嗓子幹啞說不出話。
月光之下,欄杆前那人的目光低垂,食指骨節上藍色血管晃動,彈了彈煙灰。
削薄的唇輕啟,一口霧白的煙吐出。
他碾碎煙。
“走錯路的吧。”他對她說。
“别管他。”他看也不看他。
就像萍水相逢素不相識,月光灑在地面,泉水碎響。
這一幕俨然是出來抽煙的情侶碰上走錯路的路人。有的人圈下領地,有的人敗壞興緻。
褲兜忽然一聲震動,手機提示音響。
銀瓶乍破。卞皎眼眸僵酸,慌忙将視線撤回,移向已朝自己走來兩步的陳久玥。
對方一手抓着裙擺,另一隻手捏在背後,應該是藏着緊急熄滅的煙,化着淡妝的臉孔上表情詢問,還帶有幾分警戒。
夜色之中,她身上攏的那件黑色西服松垮,顯得身影單薄。
隻看了一秒,卞皎就錯開目光。
“抱歉,”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嗓縫裡擠出來,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打着結下墜,“是走錯了。”
接着沒有去聽任何的回應,也沒有去看任何人的反應,他轉身就拔步,腳下踉跄像逃。
似乎身後面有人在說:“真是走錯了?诶,大廳方向在左邊……”孤獨的女聲遠遠提醒,隻有這麼一抹,還被走錯路的人拒絕收聽而隔絕在倉皇阖響的防火門後。
連帶着夜色中一雙投來凝視的眼睛,一起被隔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