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劉岘青發來消息時,袁滿正咬着雪糕在宿舍收拾行李。電腦發出滴滴信息聲:"常月明的□□能推我嗎?"她拿紙蘸幹指尖冰牛奶滴,直接把那串九位位數彈過去,對話框後墜着的眨眼吐舌調皮表情,顯得輕車熟路。她向來如此,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從不多嘴。
袁滿撥通孫綿恒電話時,對面傳來籃球撞擊水泥地的悶響。"常公子久不混江湖,"她故意把衣架碰得叮當響,"随便出現一下也是絕對實力。"嗅到八卦味道的孫綿恒突然貼近聽筒:"有情況?"
"有人要敲他的門呢。"袁滿憋着笑聽見籃球砸到籃筐的哐啷聲,能想象電話那頭的人抓心撓肝的模樣。直到孫綿恒急得要扔下籃球來找她,她才揭曉謎底:"昨晚坐大嶽右手邊穿黑色短打套裝的姑娘,劉岘青,現在該在常公子好友列表裡躺着了。"孫綿恒迫不及待要去找常月明打聽,“劉岘青,美女嗎?”袁滿笑罵他八卦,挂了電話。感情穩定的情侶,生活中大半的快樂不再來自彼此,這種細碎的分享的快樂興奮像小針把兩片不同的人密密的反複縫合在一起。
電話挂斷的忙音裡,袁滿忽然想起孫綿恒方才追問劉岘青相貌的急切。那姑娘的膚色不白,身材纖瘦,素面朝天的時候多。化妝對她來說似乎是個麻煩事,粉底容易浮在臉上,索性就不化了。偏生二十歲的骨相是經得起素着的,皮膚緊緻,不存在睡眠問題,鮮活氣韻加分不少。她的眉毛濃,眼窩深,長臉闊面,下颚收得漂亮,小圓弧的下巴裡見一點方,眼睛不大,但配上濃眉顯得格外英氣。袁滿在腦海裡描畫了一遍劉岘青,想她若是畫個精緻的眼妝,整個人會更出挑,但她本人似乎更喜歡清淡的樣子,倒也清秀。她留着及腰的中長發,中和些略顯硬朗的氣質。
"居然是她先出手啊。"袁滿把手機抛到床鋪上,她沒想到岘青會主動要男生的号碼,這讓她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才像自己看中的女人。這個舉動,讓整件事變得有趣起來。
暮色漫過窗台時,袁滿把嘴裡吸光甜味的雪糕棍扔進垃圾桶。她透過窗遠望出去,劉岘青像極了學校西區荒地上随意生長的野花,成片搖曳時也能吸引目光。但終究無法與花壇裡栽培的玫瑰相比,那些被用心養護的玫瑰肆意綻放,美得讓人忍不住想偷偷擰下一朵,據為己有。
籃球場邊,常月明咬着可口可樂瓶口聽孫綿恒調侃時,劉岘青這個名字已經在男生堆裡傳了兩輪。碳酸氣泡在喉嚨炸開的瞬間,兄弟的肘擊正撞在他肋間:"老常寶刀未老啊,大三還能搞夕陽紅。"周圍哄笑聲像籃闆反彈的籃球此起彼伏。
常月明笑着把空瓶捏出脆響,嘴角雖然挂着無奈的笑,眼裡卻帶着幾分不以為然。玩笑歸玩笑,他那理工科的腦子可不信什麼一見鐘情。在他看來,感情不過是多巴胺和血清素的化學反應。後來再聊起這事,對于常月明的質疑,劉岘青也會認真複盤自己的内心,試圖像解題一樣列出論點論據,證明自己的心意。但事實就是那麼俗套,不過是見色起意罷了。
常月明從來不是什麼無暇少年。他的舉止大多出于怕麻煩的心理,不喜歡複雜的事情。和大多數年輕男孩一樣,他接受着當下社會通用的審美标準,直覺上讨厭彎彎繞繞,隻想按部就班地進入溫柔鄉,那才是最理想的狀态。
偏偏天不遂人願,少女的春天總是伴着綿綿細雨,朦胧曲折,柳暗花明。不能一起做戲幾場就青春永不散場,至死方休。當然,尋死覓活是不現實的,搭上性命太不劃算,但情緒和心境卻能掀起驚濤駭浪。在這場愛情的大戲裡,少女是絕不會輕易放過少年的。
劉岘青拖了幾天才添加常月明的号碼。她知道男生宿舍的八卦傳播速度向來比女生還快,這會兒恐怕已經讨論過一輪了。常月明很快通過了驗證,對話框彈出的瞬間,岘青的心跳快得像炸彈最後時刻的倒數計。
她匆匆打了個招呼,指尖在鍵盤上顫抖,仿佛在跳一支蹩腳的舞。還沒想好接下來該說什麼,就找了個借口下線。岘青長舒一口氣,感到一陣輕松。終于鼓起勇氣邁出了這一步,做了想做的,把球一腔孤勇抛給了對方。而對常月明來說,這種劇情并不陌生。他慣性地在魚塘裡又放進了一條魚,心無波瀾。
常月明的對話框始終安靜如深海。可惜彼時的劉岘青不明白,正常的劇情發展應該是男生熟絡地主動聯系,對方會熟練地抛出魚餌,或許不會那麼快就把魚釣上來裝進桶裡帶走,但投餌、抛竿、等待和收竿的推拉過程是非常美妙的。
直到無意間看見他在袁滿的□□空間動态下的風趣評論,才驚覺自己不過是魚塘裡最尋常的一條魚,連被釣起的資格都欠奉。
常月明好似海洋館裡厚玻璃幕牆的白鲸,通體雪白,帶着幾分年幼的任性。劉岘青像極了癡迷海洋館的常客,兜裡攥滿了皺巴巴門票,總在清晨開館時分就蹲守在玻璃幕牆前,看光柱中漂浮的水草斷枝和食物碎屑落在他泛着珠貝白光的背鳍。
有時她忍不住用指節輕叩玻璃,那白鲸便會懶洋洋遊來,眼裡泛着孩童般的頑劣,突然張開布滿細密尖齒的巨口俯沖下來,在距離鼻尖幾厘米處急刹,掀起的氣泡雲裹着水草拂過她被吓到的倒影。
對話框裡的對話,常月明時常冒出刺人的話,夾雜着"你就那麼喜歡我"的自得,帶着有恃無恐的刻薄。每到這種時候,劉岘青就會倉惶地結束對話,很久都提不起興趣再聯系他。
偏偏記憶總會抓她回到那個滿月夜晚,紫薇花樹下常月明克己複禮的模樣,和他白色臉龐上溫和無害的笑容。随之一盆冷水澆下,她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不過是有一面之緣的網友,實在不必加上那麼厚的濾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