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清愚鈍,請父皇明示。”
“愚鈍?”皇帝明顯很不滿意她的回答,語氣又拐了個彎,帶上些許嘲諷:“朕倒覺得,你聰明得很!”
“甚至比朕都聰明!”
若說前一句周岚清尚能承受,最後一句卻令她直冒冷汗。于是她那還沒直立一會的腿又迫不得已地彎曲,立即重新跪了下來。
“兒臣不敢!”
“哼!”皇帝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目光如炬,銳利而深邃。
“别以為朕不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
周岚清的頭扣在地上,同其微微瑟縮的身子大不一樣,她那不予旁人所見的眼睛裡卻冷靜地可怕。
什麼事?周岚清不知道。也或許是她幹了太多事,不知道皇帝此時說得是哪件。
她腦子裡瞬間不斷搜尋那些相對而言比較“無關緊要”的事情。
而隔絕兩人之外的角落旁,立着的海順公公窺其情态,到底是宮中老人,此刻他的心中明鏡高懸。
他知曉周岚清近日之舉,表面看似違背宮規,行那遊走于規則邊緣之事,實則暗藏機心,步步為營,意在窺探帝王那至高無上的底線。
此等膽識與謀略,非一般人所能及。
隻可惜自己都能看出來,更何況是皇帝?且周岚清是皇帝一手培養出來的,後者安能不知她心中的躁動?
但他往昔受周岚清恩惠頗多,如今也默默祈禱她能渡過今日難關。
好在很快,周岚清的腦子裡就冒出了想法。
“兒臣...兒臣并非有意隐瞞...實乃...”
皇帝聞言眉頭微松,施恩似的說了一句:“起來說話。”
可周岚清卻不敢放松,起身後先是窺探了一眼前方:“兒臣有錯,不該故作聰明,介入大哥前去北征之後留下的事務。”
她不知道皇帝如今已知道了自己做了多少事,便挑了一件看似膽大妄為,實則無傷大雅的事情開場。
膽大妄為的是對于不知情人而言,她一介女子竟膽敢介入政事;而無傷大雅的則是對于知情人而言,這件事已然算不得什麼了。
皇帝不改面色,但語氣卻稍有緩和:“你也知道故作聰明。”
周岚清一聽有戲,連忙順着杆子往上爬,像是表衷心一般:“兒臣早知犯了大錯,今日阿澈同兒臣見面,更是勸誡兒臣不該逾矩,心中早已懊悔不已,幸得父皇憐愛,不肯放棄兒臣。”
少女的語氣從一開始強作穩定,緊接着又開始帶上些緊張,最後還能凸顯出些許委屈的意味,為這自己開脫的表演更添上幾分真實色彩。
皇帝也不知信了沒有,突兀地調轉話頭:“你大哥不在,你二哥倒是做了很多不錯的事情。”
周岚清聽了這句話,語氣沒有絲毫的改變:“若是二哥聽了父皇的話,應該會很高興的。”
而她口中的二哥,是皇帝第二子,為陳貴妃所生,名周治。
此人與周岚清素來關系很差,但好在平日裡兩人面上做的好看,故如今即便她硬着頭皮說着好聽的話,也使得皇帝并未對此起疑。
“若你能這麼想,那便是不錯了。”皇帝并沒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卻忽然冷不丁地問道:“以你來看,誰較适合坐着儲君之位?”
周岚清才放緩些許的心又瞬間被提起,她沉默一瞬,立即回道:“兒臣目光淺顯,實不敢輕發谀言,恐誤父皇聖聽,唯願仰仗父皇之睿智明斷,以為抉擇之準繩。”
“無論日後哪位兄弟榮登儲位,兒臣皆将謹遵父皇旨意,恪盡職守,竭誠輔佐,唯願社稷永固,皇家萬世基業長青。”
“嗯...”皇帝顯然很滿意周岚清的回答,那僅存不多的父愛好似在此刻又重新迸發出來,甚至讓周岚清于一旁坐下。
低着頭的周岚清明白這關算是被自己給闖過去了。但眼前面上的維持着的表情還是不能松懈,趕忙謝恩:“謝父皇。”
皇帝此時才願意将眼神微微分些于少女身上,他素來不介意周岚清耍些小聰小慧,隻因其深信:唯有其才智出衆,方能彰顯擇其為工器之明智。
但若她行為逾越界限,乃至萌生悖逆自己的旨意,則是斷不容情。
現如今他懶得再同周岚清計較往事了,也不再提及這些有點嚴肅的話題,轉而道:“近日你是不是都不曾去拜見你的母後?”
周岚清一愣,但皇帝的目光已然投射過來,她隻得照實回答:“兒臣犯了大錯,不敢再使母後為此憂心。”
“是人都會犯錯,找個時間去看看罷。”
周岚清不敢不從:“是。”
她雖這麼說着,心中卻不大痛快,隻因她的母後其素以為女子不宜習男子之事,更何況幹預政事這麼嚴重的大罪。若是她知道周岚清的所為,恐怕必益加愠怒,責備難免。
想至此,她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叫苦。
此時,一旁的海順公公提醒道:“皇上,該上朝了。”
周岚清巴不得結束這煎熬的談話,皇上微微一示意,她就立即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禦書房,周岚清長舒了一口氣,才發現背後已然冒出了不少的冷汗。
随即她掩上面紗,急速往另一條小道折進去,行過幾處曲徑通幽,調轉數回,及至盡頭,忽睹皇城側門赫然在望。
恰逢有幾個侍衛正巡邏,驚得兩人瞬間縮了回去。可到底是動靜大了些,引起其中一個侍衛的注意,其立即大喊:“何人于那處!”
見無人出來,便與後邊幾人使了眼色,徑直往兩人的方向跑來。
周岚清一顆心随之吊了起來,就當她要往回跑的時候,卻聽見那些侍衛的腳步停止,随即越傳越遠了。
意想之中的情況沒有發生,周岚清從拐角處微微探出頭來,才發現四面八方的侍衛都往宮門沖去。
忽聞蹄聲急促,如雷貫耳,自遠方滾滾而來,漸近漸響,其勢洶湧,不容片刻忽視,瞬間劃破周遭之甯靜。
緊接着側門轟然開啟,一騎絕塵而出,其上乃是一少年郎,衣衫褴褛,風塵仆仆,斑斑血迹顯現于衣角。
周岚清不由得靜立凝望,見那少年駿馬飛馳,身影由遠及近,心間忽生恍惚,似有故人重逢之感,可細思之下,記憶的痕迹卻朦胧不清。
面對周遭衆人之圍堵,非但未顯絲毫怯意,反而眸光如炬,策馬揚鞭,更添幾分決絕之色,嘴中還高呼着什麼,周岚清仔細一聽,隻聞到:
“避讓!副将霍雲祺,八百裡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