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奮力地向鳳姐、黛玉招手,抑制不住激動心情。他鄉遇故知的三個姑娘,抱在一起淚落成行。
大家縱情哭了一場,漸漸止住,鳳姐忙道:“雲丫頭,快别哭了。咱們不都好好的。你是何時來的?”
“我是去歲孟秋來的,托生在大同巡撫史道家中。”
史湘雲拉着黛玉的手道,“如今我父親駐守大同,我從老家河北涿州到京城舅舅家遊玩,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們。”
黛玉想起前幾日看到邸報上的消息,忙道:“二月鞑靼進犯丁家材,原來就是你父親斬殺鞑靼人,奪獲不少戰馬夷器!”
史湘雲笑着點頭道:“正是!”
“雲妹妹讀過明史不曾?”黛玉又問。
“我從前隻愛詩詞歌賦,于史學經濟一道未曾涉獵。”史湘雲搖搖頭,疑惑道,“莫非我父親有危險?”
黛玉道:“你父親仕途平順,功勳卓著,會晉升為兵部尚書,加封太子太保,後平安緻仕。”
隻是可惜,倘若史湘雲也了解一些明史,她就能多個臂膀了。
史湘雲松了一口氣,雙手合十道:“謝天謝地,我好不容易有了雙親,再不想失去了。”
三人詳叙過往經曆,相約以後書信往來。
鳳姐道:“可惜我過幾天就要去登州了,雲妹妹倒是能在京中盤桓幾月,與你林姐姐做伴兒。”
“嗯,我會在宛平舅舅家過完夏天再走。”史湘雲點頭道。
京城順天府下轄大興、宛平二縣,湘雲舅舅家距顧府約莫二十裡路。
黛玉對湘雲道:“據邸報所載,令尊已請奏陛下,修繕大同邊牆、增築墩堡,并整頓軍紀,嚴懲克扣軍饷的将領。但是六月、八月俺答還會幾度叩邊。
令尊原本想剿撫并用,在擊退俺答後,建議朝廷考慮開市之請,以緩和矛盾。
然而嘉靖帝認為夷狄無信,堅決不予互市。因此即便今年能擊退北虜,依舊未從根本上扭轉局勢。以至于嘉靖二十九年六月俺答還會犯大同,八月薊州失陷,京城告急,史稱‘庚戌之變’。
還請雲妹妹去信勸告巡撫大人,今年拒敵之後不要焚燒牧場,以免邊地百姓,遭受俺答的報複洗劫。
同時建議用俘虜換回中原叛将,避免他們助力俺答壯大勢力,減少戰争邊耗。萬望約束将士,切勿為争戰功,枉殺降将輕啟邊釁。”
湘雲忙點頭道:“我回去就寫信給父親,那未來要發生的事,還需要提及麼?”
黛玉思忖片刻,道:“暫且不提,一切以整饬邊防為要。”
雖說嘉靖年間大明與北虜數次交鋒都尚在掌握之内,但是若不及早鞏固邊防,充實墩堡,強兵銳卒,北虜始終是大明懸頂之劍。
而由高拱、張居正、王崇古聯袂締造的俺答通貢互市,還要等到三十三年後的隆慶五年。
黛玉隻覺得自己的力量微乎其微,廟谟不協的前提下,單憑巡撫女兒幾句勸言,真的能改變前線的狀況嗎?有什麼辦法能改變嘉靖帝的決策呢?
三人又笑談了一陣子,交換了幾樣飾品彼此留念,湘雲與黛玉約好,以後下午散學後教她騎馬。
黛玉與姊妹依依惜别,從京郊回到小紗帽胡同時,天色已晚。
也不知車輪是軸木開裂了,還是輻條斷了一根,一路發出刺耳的吱呀聲。莊叔見已到了胡同口,忙停下車去察看,忽見有亮光近前。
看清楚來人後,莊叔笑道,“林姑娘,張解元來接你了,你同他一道散步回去吧,我瞅瞅這車出了什麼毛病。”
“好。”黛玉推開車門,就見張居正笑着左手提燈,右臂伸在她身前。
“多謝二哥了。”黛玉扶着他的肘彎,下了馬車,笑問:“今天顧老師講了什麼?”
張居正邊走邊說:“講的宋史靖康之恥,也提到英宗敗軍陷駕的土木堡之變,你沒聽到也罷,省得切齒生恨了。”
黛玉不由歎道:“朝廷吃了敗仗喪權失地,我有心振衰起敝,卻因是女子,不得涉足廟堂。二哥将來入朝為官,還請你一定主張收複河套,絕不能棄沃壤而為寇巢。”
“好,我答應妹妹。”張居正擡眸望着天邊的星子,低沉的嗓音曼聲道,“河套以陰山為屏,水草豐美沃野千裡,地可耕牧。我若為官大明必在河套恢複屯田駐軍,威懾漠北,邊防永固。”
他回過頭來,溫柔地看着她,“妹妹今日去榆林堡見兩位朋友。是看到巍巍長城,才有感而發麼?”
黛玉訝然道:“二哥從何得知我見了兩位朋友?”
張居正望着她嬌憨疑惑的模樣,隻覺得滿心柔軟,“你發髻上多了兩朵絨花,少了一對兒葫蘆金簪。兩朵絨花顔色相斥,樣式不一,必是分屬兩個不同性格喜好的姑娘。一個是你今日要見的王小姐,另一位大概就是你新交的朋友了。”
“二哥哥真是神了!古有‘王戎識李’,今有‘白圭知花’。”黛玉再次感慨張居正不愧是神童,觀察入微,見一知百。
“也不是所有花,我都會留心的……”張居正垂眸一笑,輕淺的話語飄散在夜風中。
古聖先賢,讓他欽敬感佩的英雄人物不過二三子。芸芸衆生,讓他一日不見牽腸挂肚的,卻隻有一個林妹妹。
溫潤的燈光浮在地上,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漸漸交疊在一起,像彼此依偎的兩棵樹。
胡同不長,很快就要到家了。張居正的腳步不覺慢下來,他擡頭望向顧府的門楣,心口沒來由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