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顧峻到底也沒當個像樣的官,默默無聞了一輩子。
“當地主婆也未嘗不可,但顧家是名門望族,同支的叔伯又多,難免會欺負阿峻庸懦,上門來争田奪産。屆時沒人擋在我面前,我隻能自己捍衛顧家的資産。
等我學會絕世武功,可以手劈闆磚,腳踢柴門的時候。人家就會說顧家的林娘子,是隻兇悍的母老虎,咱們惹不起的,快跑快跑……”
黛玉肆意想象自己所向披靡的模樣,咯咯笑個不停。除了勇敢面對生活的不如意,就别無他法了。
卻不想有大滴的水珠,接連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下雨了嗎?”黛玉仰頭望了望天,頂上是一片天花卷棚。
水珠是熱的,黛玉愕然,伸手去摸他的臉,觸手一片潮濕。
“二哥哥,你怎麼哭了?”
張居正别過臉躲開她的手,想要開口否認,竟是心痛得一個字也說不出。
黛玉趁機溜下地來,站在他面前,舉起手絹為他擦眼淚,柔聲道:“我知道,二哥哥是心疼我啦。覺得我将來嫁給阿峻,做地主婆是天大的委屈。
其實我不這麼想,就連皇後娘娘,說穿了也隻是天下最大的地主婆,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
等我賣胭脂為自己掙下豐厚的身家,就是一家之主了,阿峻再沒出息,也無所謂了,我還可以培養兒女嘛。
若是兒女也不中用,我就培養孫兒孫女。隻要活得夠長,總能掙到封诰的。”
為何偏偏是待他恩重如山……顧家的林娘子?
張居正哽咽着擡頭,她寬慰自己的話,絲毫沒減輕他錐心刺骨的痛楚。
反而像滾燙的軟刀子一樣,在他心上反複淩遲。
她不知道,她越是堅強大方,他越是心疼得無以複加。
天光破雲而出,透亮的紅日冉冉升起,一如她眸光裡閃動的明媚,是那樣的動人心弦。
少年深邃的瞳孔,被晨曦照徹,絲絲縷縷的哀涼激湧上來,他喉結微動,啞着嗓子道:“走吧。”
連同自己都不想承認的不甘,一并咽下。
兩個人坐在昏暗的馬車裡,默然無話。
暗昧之中,張居正攥着少女的手帕,拇指摩挲在白燕的繡紋上,幾次欲将手帕偷偷掖進袖中,最後還是說了一句:“手帕洗好了再還你。”
說出來的話沙啞粗噶,黛玉一開始還以為隻是偶然變調。後來才發現,是少年人開始變聲了。
顧鼎臣在府中專心講課,對三個學生因材施教,十分用心。
三月十五日殿試,三月十九日傳胪大典,沈煉與胡宗憲被賜同進士出身。夏淑清的未婚夫吳舂倒是高中二甲第十名。
瓊林宴後沈、胡二人拜谒主考官李時未果,黛玉就建議他們不如求見顧鼎臣。
原本同進士出身的士子投帖幹谒官員,能夠被接見的情況極少。
但在黛玉的極力鼓動下,顧鼎臣撥冗去見了他們一盞茶的工夫,給予了幾句勉力的話。
一番交流之下,兩位文武兼資的青年,也給顧鼎臣留下了“峥嵘磊落”的好印象。
春燕啾唧,熏風暖人,時光在書頁間緩緩流淌,黛玉發現張居正越發沉毅寡言,于功課上越發勤奮刻苦,每天手不釋卷,筆耕不息。
幾次與他搭話,他的回答總是極盡簡練,不肯輕易多說一個字。
雖說依舊有和煦溫柔的笑挂在臉上,卻有濃濃的哀愁蔓延在眼底。
久而久之,黛玉也不便打擾他,倒是與陸繹越發熟稔起來。
經曆半個月的苦熬之後,黛玉終于擺脫了筋肉酸疼的狀态,練起武術招式再不是從前笨拙扭捏的模樣,身條也在快速地向上生長。
下學之後,黛玉便教兩個丫鬟讀書識字和淘漉胭脂。
據說京城廟會,每年香稅可收萬金,足見那時香客遊人絡繹如蟻。
趁着顧鼎臣入宮經筵那幾日放假,黛玉就在白瓷盒上作畫,力求每一盒的花樣都能引人注目。
陸繹聽聞林潇湘要去廟會上賣胭脂掙錢,不屑地撇撇嘴,冷嘲熱諷道:“你真是窮瘋了,去那裡跟潑皮無賴搶攤子,小心錢沒掙到,還白讨一頓打。”
黛玉笑道:“多謝陸師傅提醒,我自然會找絕世高手來幫襯我。”
“嘁,你怎麼會認識絕世高手?”陸繹露出鄙夷的目光。
“高手我已經請到了,不用你擔心。”黛玉早就料到廟會上會出現各種情況,已做好了萬全準備。
“誰擔心你了……”陸繹嘴硬道,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那天放假,我也會去的。你看見我,千萬不要跟我打招呼!有你這樣财迷市儈的同窗,我丢不起這個人。”
黛玉笑道:“廟會那麼多人,你走馬觀花地逛,未必認得出我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