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璘果真改變了主意,連飯都不吃了,驅車直奔湖廣貢院而去。黛玉心頭大石落地,很是欣慰。
忽然又想起,表舅就這麼走了,也不知道何時回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借錢!明兒拿什麼還給張秀才呢?
顧峻見父親走了,再顧不得吃相禮儀,撸起袖子掰開螃蟹,吃得滿嘴蟹油,一邊吮手指,一邊還不忘招呼黛玉道:“妹妹快吃呀,這甲魚殼雖然不是白色的,但殼底下卧的蛋是白的,劉嬷嬷說龜蛋最是補中益氣!”
黛玉正為錢發愁,聽了這話,越發沒好氣地瞥了那甲魚一眼。
因為它長得實在太像烏龜了,不由得将自己對夢中白龜的怨意,投射在這盤菜上,夾了一塊甲魚肉,恨恨地嚼了數十下。
不料那甲魚肉綿潤如脂,外柔内韌,豐腴彈牙,竟是越嚼越香……不得不說,身體變成小孩子了,行事風格和心态也随之稚氣了。
吃過飯,黛玉枯等了片刻,掌燈時分仍不見顧璘回來,看來湊錢的事隻能自己想辦法了。
紫鵑打水進來,預備服侍黛玉梳洗,她在盆中絞着帨巾說:“姑娘,你讓我們悄悄打聽劉嬷嬷的心性為人,我已經打探出來了。這個劉嬷嬷是個年老愛唠叨的人,憐貧惜老,辦事公道,也沒甚惡處,府裡上下也都服她管。
顧表少爺是劉嬷嬷一手帶大的,十分疼護他。她之所以不喜歡姑娘,是因為顧老爺曾透過意思,想将姑娘許配給顧少爺,劉嬷嬷認為姑娘眼目有疾,配不上顧少爺,所以才起了壞心,故意欺負姑娘。”
聞言,黛玉不由蹙眉,沒曾想她才不過十歲,表舅就在考慮她的終身大事了。
以至于劉嬷嬷關心則亂,對自己态度大改不說,還铤而走險,想趁她人未長大,先下手除掉“後患”。
紫鵑歎了一口氣,不免憂心道:“姑娘,雖說你眼下年紀小,還論不到這事上。可萬一我們回不去,後半輩子都将盤亘在這裡,你也遲早要忘了舊人,另嫁新人。
如今又是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境遇,于婚事上不能不早做打算。”
聽她這樣說,黛玉心頭一酸,不禁想起賈母和寶玉,榮國府雖然不是什麼好去處,到底還有血親和知己在。
“再精心的籌劃,也抵不過命運的安排。吃飯時你也聽到了,一個書生的前程,表舅一句話就可以左右。
而況我隻是一個被白龜牽引而來的孤女,若要一力掙脫命運的樊籬,何其艱難?
橫豎還有五年才及笄,如今還愁不到那麼遠,眼下走一步算一步吧。”
主仆二人俱是一歎,黛玉轉眸看向鏡中的自己。而鏡中一角照出來的,仍舊是一團白光的紫鵑,也不知這樣的情況還會持續多久。
若是在此間滞留數載再回去,寶玉還會等她嗎?
晴雯捧着一把銅錢進來,無奈地扁嘴道:“姑娘,我做了幾個荷包,托府裡的嬷嬷拿出去賣了,才換了五十來個錢,根本不夠。若是要賣上價,得用絲綢和金線呐。”
黛玉在白光中摸索着,把住晴雯的臂膀,笑道:“難為你多情替我分憂,錢的事我已經有主意了,不用操心。”
“什麼主意?”晴雯與紫鵑異口同聲地問。
“找劉嬷嬷要便是了,她搶走了我的璎珞項圈和玉镯子呢。我要連本帶利讨回來。”
既然已經知道了劉嬷嬷抛棄她的動機,隻要利用這個把柄,并消解她的擔憂,恩威并施,就能輕易拿到十兩銀子。
她對于小黛玉的事,顯然還不夠了解,比如她所繼承的遺産在哪裡?能支配多少錢财?以及除了表舅和表姑外,她父親林海,在官場上還有哪些年誼世好?
這些都是小黛玉将來立身的根本,原本黛玉是不打算擅用的。可是眼見回歸無望,隻得暫借舊主的資财和關系為己用了。
翌日清晨,黛玉就領着紫鵑、晴雯二人去了劉嬷嬷的屋子。
昨夜劉嬷嬷得知林姐兒機智逃脫,平安歸來,自己行事出了纰漏,被老爺變相禁足在屋中。
老婆子郁憤之餘又忐忑不安,唯恐老爺查明真相,要攆她出門,因此一夜和衣未眠。
黎明時分才打了個盹兒,沒想到一睜眼,就聽到外頭有丫鬟喊:“劉媽媽,林姑娘來了。”
劉嬷嬷驚得一骨碌爬起來,還以為林姐兒是來興師問罪的,一時間手忙腳亂,六神無主。
晴雯打起簾子,黛玉踏進門來,笑盈盈地道:“嬷嬷,我看你眼底烏青,是不是想了一宿沒想明白,昨兒我為何孤身一人,能從漢陽府回來?”
劉嬷嬷慌得抿鬓發,抹眼屎,滿屋子找鏡子瞧,忽然回過神來,愕然道:“不對,你怎麼知道我眼底烏青,你眼睛看得見?”
黛玉呵呵一笑,“看不見,不過是猜的。看來我猜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