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到顧府後,向表舅顧璘交待了紫鵑、晴雯二人的來曆。語調輕松地講了一下,在家門口附近與劉嬷嬷走散的過程。
顧璘聽得皺眉,卻沒有當面質問,他年逾花甲,久曆官場,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寄養在自家患有眼疾的表外甥女與嬷嬷走散,卻遇上了從前放良出去的舊仆,怎麼說都有些不可思議。
他讓府中婢女先服侍林姑娘梳洗,趁機盤問了紫鵑、晴雯兩句,好在二人都熟悉黛玉的脾性喜好,種種細節都對得上。
顧璘見她們口齒伶俐,規矩一絲不錯,暫止了疑心。
管家莊叔給她倆講明了府中的規矩,長契使女包食宿四季衣裳,月例五百錢,并叮囑她們要好好照顧林姑娘。
等到掌燈時分,黛玉在房中吃過晚飯,才聽說劉嬷嬷哭哭嚷嚷的回來,剛被表舅叫去前廳問話了。
劉嬷嬷在腦中排演了千百回的“丢孩子”戲碼,如何聲淚俱下自責求罰,都被老爺一句“林姐兒酉時就回來了”的話給堵在喉頭。
顧璘看在鄉試在即,家中不宜生事,而況劉嬷嬷又是跟着顧家三四代的陳人,便沒有深入拷問。隻是怪其當差不仔細,革去她三月月錢,閉門思過,為幾個蒼頭縫制中秋鞋襪。
黛玉也料到了這樣的結果,眼下不露聲色,才是對的。待秋闱結束,她也要好好調查劉嬷嬷起心害她的因由了。
顧府不比榮國府富貴,給小輩發的月錢不過一百文。其他額外使費,都得告之長輩。黛玉客居顧府,自然不好意思張口,先前藏起的一兩銀子,還是從小黛玉的妝奁匣子裡翻出來的。
所以欠張秀才的錢,還真的隻能等到鄉試結束,黛玉向表舅說明實情,才能還錢。
好在有了紫鵑、晴雯兩個在顧府替她周旋,黛玉也不必太留心于生活瑣事。開始琢磨如何帶着她們,在大明朝立命安身。
而今處在江河日下的大明朝嘉靖年間,史書中的嘉靖帝朱厚熜,是個極聰明的人,本該是大有作為的英主,卻辜負了大明的江山百姓。
他一方面獨斷朝綱,玩弄權術,刻薄陰狠亂政害良;一方面又偏執迷信,怠政養奸,用廷杖之刑摧折朝臣,敗壞吏治。
說來,甯國府的賈敬,也是這樣的人。敬老爺才華橫溢,曾高中進士,卻無心仕途,整日和道士們胡羼。沉迷煉丹修行,追求長生不老。最後卻因服食丹藥,燒脹而亡。
而史書上的嘉靖帝也曾是天資聰穎的少年,得位之初也曾勵精圖治,之後卻荒廢朝政,癡迷道教方術,妄想得道成仙,想必也是長期服用“仙丹”而殒身崩阻。
二人身份雖不相同,卻都是聰明人誤入歧途,迷失自我,追求虛無缥缈的理想,卻又不肯徹底放下身份權柄,弄得家國衰敗。
自嘉靖帝以後的隆慶、萬曆二帝,也都是昏庸無道之君。
但偏偏在嘉靖、隆慶、萬曆三朝中,廟堂之上肱股能臣、救時宰相也不少,可惜在不辨忠奸的昏君手下,他們大都沒有好下場。
乃至于黛玉讀明史,讀到萬曆中興之時,總是無限感佩内閣首輔張居正,在主少國疑的情況下,他勇于肩擔重任,既為帝王之師,又為輔國之相,力挽狂瀾撥亂反正。
是他用匡時救世之能,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大明朝,讓腐朽的帝國煥發了生機。
可是待他殒身之後,翻過一兩頁黃紙,他嘔心瀝血推行的變法新政,也随之人亡政息。全被萬曆帝一手推翻,所有成果毀之殆盡,大明朝也不可遏制地滑向了滅亡的深淵。
黛玉所讀的史書,上起遠古三皇五帝,下至明朝萬曆四十八年,便戛然而止,後續散佚不可考。
在她看來,大約忘恩負義的萬曆帝,就是大明王朝的掘墓人。
若是能依靠自己先知之能,借表舅顧璘的官場之利,聯合嘉靖年間的社稷之臣、經國賢相。告訴他們如何誅奸除惡,或許還能匡扶社稷,綿延大明國祚,讓百姓休養安息,不必遭受亡國滅種之痛。
思及此,黛玉又恨不能是男兒身了,她也曾被父親當作男兒一樣教養,讀書習文,卻隻是一個長在深閨的姑娘,不能科舉入仕,又如何能摻和國家大事?
無奈之下,黛玉隻得先憑借記憶,寫出了嘉靖隆慶萬曆朝的忠臣良将、奸臣權宦,乃至後宮嫔妃的名錄,将他們命運轉折的重要節點都标注了出來,已備後用。
這些治世能臣中,眼下資曆最老的,是時任武英殿大學士的夏言。最年輕的,便是年僅十三歲的秀才張居正。
黛玉援筆寫下“正”字的最後一橫,不禁感慨道:“可惜他此次鄉試未中,三年後才會谒見我表舅,今年無緣得見了。”
墨迹幹凝後,黛玉小心翼翼地,将所寫内容鎖進妝奁匣暗格之中。
嘉靖十六年八月的湖廣鄉試,共有三場,分别在初九日、十二日、十五日。
顧璘十九日才從湖廣貢院閱卷回來,因錯過了中秋節,特意讓人置辦了筵席,補了一回家宴。
從前黛玉都是以“男女十歲不同食”為由,單獨在房中用膳,這一次表舅卻執意要求黛玉一道入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