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響,竹竿的梢頭裂開了,兩人懼是驚跳開來。
張居正得以從窘境中脫身,見她罥煙眉蹙,靥生愁态,很是受屈的樣子,心中亦不落忍,握住竹竿道:“林姑娘,我信你。”
原來他還在的,黛玉眉頭一松,轉盼微笑,放開了竹竿。
忽然她的右手被人拉住,身側有個人說:“細伢,你受傷了呀。”
黛玉還未反應過來,隻聽一聲擊打響。
張居正拍開青年的手,生氣道:“你是何人?千金之手,豈能妄挈?”
那人不解道:“我看這半大的細伢手掌帶傷,想為她上點膏藥罷了。小生蕲春縣考生李某,家中世代行醫,略懂岐黃之術,恰好随身帶了點藥。”
黛玉的掌心被斷弦崩了,留下一道傷口,方才揮竿之時,才結痂的地方又扯開了,她見那人也是一身白光,并無惡意,忙福身行禮道:“多謝秀才公了。”
李秀才見她雖在稚嫩齡,卻格外貌美,方意識到自己行為冒失,忘了男女防嫌,忙拱手歉聲道:“李某唐突姑娘了,藥我就給你兄長了。”說罷就把膏藥遞給張居正,拿腳走開了。
“二爺!”遊七牽了一匹騾子走過來,知道小主人必是吃定了這個暗虧,勸也無用,隻催他道:“我雇了騾子,快走哒,走哒。”
紫鵑、晴雯兩個不熟路,走錯了幾條巷子才找到黛玉,忙将她護在身後。
張居正後悔自己粗心,未發覺她手上有傷,又不肯借花獻佛,将手裡的膏藥抛給遊七,道:“林姑娘,這膏藥來路不明,小心起見,還是等你回家再請大夫給藥吧。”
“隻一道口子,過會子就好了,不礙事的。”黛玉擺手道。
兩邊人謝的謝,辭的辭,很快就散了。
回到縣衙,黛玉又寫了紫鵑、晴雯的放良文書,交予書吏稽核,讓她們恢複民籍,另簽了長工活契。紫鵑、晴雯兩個感激不已,連忙向黛玉磕頭,黛玉辭而不受,忙将她們扶了起來。
“咱們同在異鄉為異客,本就該互相扶持,何必再有主仆之分呢?”
顧璘在府中接到衙差報信也是奇怪,劉嬷嬷不是帶林姐兒去漢陽府了麼?這會子林姐兒怎麼在家門口與她走散了。
“阿峻,你去縣衙看看,若真是你林妹妹,就雇頂轎子把她接回來。若不是,你就去碼頭上看看,劉嬷嬷的船回來了沒?”
“哎,好咧。”少年顧峻點點頭,跟着衙差走了。
黛玉與紫鵑、晴雯兩個交談了幾句,才知她們也是在一年前,于夢中來到大明,一覺醒來人就在牙人手裡扣下了。
“我如今是湖廣巡撫顧璘家的表小姐,也不知怎的,眼睛雖看得見萬物,但看不清人,就連你兩個我也瞧不明白。
今日差點被顧府的劉嬷嬷遺棄在龜山,幸好得張秀才搭救,才沒出事端。又遇見了你們,也算因禍得福了。
待會兒顧府的人來了,你們隻說是我在姑蘇老家的伴讀丫鬟,早已贖身為良,因家中無人了,隻得投奔了我。”
紫鵑聽黛玉說看不見人,擔心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哭道:“我可憐的姑娘,今後該怎麼辦呢?……”
“林姑娘,我被攆出園子,原本病得要死了。如今莫名到了這裡,又得姑娘恩典,不再是奴隸身,就當重活了一回。也沒什麼好擔心的,隻要有片瓦遮身,我做繡活也能養活咱們三個。”
比起憂心忡忡的紫鵑,從沉疴中恢複元氣的晴雯,要樂觀得多。
黛玉安慰她們道:“我能讀書寫字行走自如,還不必藥铫子不離火,已經比從前強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眼下雖無老太太護持,姊妹幫扶,到底衣食無憂,還愁不到遠處。”
待鄉試後,她還要查出劉嬷嬷對自己态度逆轉的原因,才好跟表舅說明實情。不能無所準備地,就與根基深厚的劉嬷嬷針鋒相對。
“林妹妹,果真是你呀!嬷嬷人也真是的,竟在家門口把你給弄丢了。”
聽到顧峻爽朗的笑聲傳來,黛玉忙站起來喊:“三哥!”
表舅顧璘有三個兒子,長子顧嶼與次子顧峙,都在京中讀書,十二歲的幼子顧峻随他住在湖廣。
紫鵑與晴雯也欠身向顧峻行禮,異口同聲道:“顧少爺好。”
黛玉又向顧峻介紹了紫鵑與晴雯。
顧峻瞅了兩個小姑娘一眼,嘻嘻笑道:“劉嬷嬷老人家嘴碎,我也不愛聽她叨叨。你有了可心的伴兒,也挺好的。”
回望棋盤街路口,那一團漸行漸遠的白光,黛玉坐在轎中,默默為他禱告:“求文昌帝君保佑急公好義的張秀才一路高中!”
拐出了棋盤街,張居正手持竹竿,騎上了騾背。
遊七曳着騾嚼子:“二爺,你拿人家的竹竿幹什麼?”
張居正笑道:“這不是你要的欠契嗎?二十日縣衙門口,憑此拿錢。”
遊七嗤的一聲笑了:“二爺,你是江陵古今第一聰明人,今兒怎麼盡犯傻了。一根竹竿無紋無記的,算什麼憑證?還是個叫花子都不要的破竹竿!”
“你懂什麼?”張居正悠然一笑,提着竹竿輕輕驅策騾馬,“竹有節節高升之意,她是祝我應試及第,一路高中呢。破竹竿就更好了,節節勝利,勢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