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兩人各立一方,一派劍拔弩張之勢。
一看到周強來了,趙雪梅像是終于等到了救星,委委屈屈地挽住周強的胳膊,間或擡頭,悄悄觀察安雅君的反應。
連日的高強度工作使得安雅君的眼球中布滿了紅血絲,她一身疲态,可精神狀态卻異常地亢奮:“周強,你再胡鬧也不該把女兒牽扯進來!”
兩人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這麼多年,雖然周強的女伴換了一個又一個,但這還是第一次影響到安甯。
“哦?”周強絲毫沒有心虛的樣子,反而質問道,“首先丢下安甯出去工作的不是你嗎?連個小孩都照顧不好,還非要上趕着去插手公司的事務。”
在周強看來,女人的天職就是待在家裡相夫教子。早年間幫助他白手起家創立公司,生了孩子之後就應該把重心轉移到家庭身上,這就是幾千年來的傳統,可安雅君偏要違背這種規律,遲遲不肯放手公司事務,說得誇張一點,要不是安雅君不安分守己,女兒當初也不會被人販子拐跑,這次也不會受傷。
“插手?”安雅君被這荒謬的言論氣笑了,“你别忘了,安超集團有一半是我的!”
周強陰沉下臉,這正是他最發愁的地方。
安雅君遲遲不肯放權,周強在集團中的話語權因此大大受限。
早年間,這個問題還不明顯,彼時安超公司正在急速擴張期,僅憑周強一人大權獨攬處理工作無異于異想天開。那時的安雅君,簡直是周強夢想中的最佳“賢内助”,上能準确高效地治理公司,下能任勞任怨地照顧家庭。可到了後期,安雅君無論如何也不肯退居二線,即使為了安甯失蹤和生病而忙得焦頭爛額的節骨眼,即使身體将要被家庭和事業的雙重壓力拖垮,安雅君也堅持将核心業務和核心人員牢牢攥在手中,周強甚至不敢迂回地将她排擠出董事會,隻因其勢力太大,貿然排擠必定會動搖軍心、傷筋動骨。
他冷哼一聲:“說到底,你還是覺得工作比女兒重要,又何必苦巴巴地裝成好母親。”
安雅君像是被雷電擊中了一般,一下子愣在原地,嘴唇嗫嚅,看起來像是震驚到不知從何反駁,半晌才顫巍巍地說出一句:“周強,你說出這種話,真是太狼心狗肺……”
“周強,你沒有資格指責别人。”門口處,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透過盥洗室的磨砂玻璃,路佼能大緻看到少年的剪影,清瘦、挺直,周遭籠罩着一陣陣壓抑的怒火。
周越雙手插兜,長身直立在周強面前,一字一頓地說道:“要論逃避家庭責任,在場的所有人都沒你做得決絕、精彩。”
周強氣得雙唇顫抖,卻一個反駁的字也蹦不出來,怒火隻好通過動作宣洩出來——擡手便是一巴掌。
不同于上次在Wood&Fire的始料未及,這次周越做好了充足的心理預期,一看到對方熟悉的起手動作,他便微微側身,四兩撥千斤地閃開了。
周強原本積蓄在手掌上的大力落了空,洩在空氣中,一個踉跄差點栽倒在地。
身上剛剛穩固結痂的傷口再次被拉扯,在深色襯衫上洇出點點血迹。周越顧不上疼痛,擡起右臂,狠狠朝周強的臉上砸去:“這一下,是我替媽媽打的,你辜負了她太多;這一下,是我替姐姐打的,你從來沒有盡到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這一下……”
拳頭如雨點般落在周強的臉上。
在青壯年有備而來的攻擊下,周強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連自己的臉都護不全,還沒幾下,鼻血就順着臉頰的溝壑流進了衣領。
事情發生的太快了,還沒等立在一旁的安雅君和趙雪梅反應過來,周強就已經仰倒在地上慘叫連連、哀嚎不斷了。
這聲響讓躲在盥洗室中的路佼也膽戰心驚的。周越給人的印象一直是文質彬彬的學者氣質,沒想到也會有沖動、憤怒到用拳頭解決問題的一面,的确讓人大跌眼鏡。
正當她揪心着事态會不會超出控制時,病房内的打鬥聲忽然暫停了。
路佼将耳朵湊近房門,在一片紛雜聲中捕捉到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
“小越,住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頗為沉穩,“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也不該對自己的父親大打出手。”
她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來閑暇時從同事口中聽到的八卦,周家還有一位大兒子——周起。
周起鉗制住周越的胳膊,待他的理智漸漸回籠後,才俯身将周強攙扶起來。
“爸,沒事吧?”
周強借着周起的胳膊緩緩站起來。大概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周強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媽,連夜趕回來累壞了吧?快回家休息吧,這邊我來處理。”
安雅君點點頭,卻不自覺地看向了仍在病床上熟睡的安甯,沒有半分動身的意思:“我還是在這裡陪着安甯才能安心。”
緊接着,周起轉身看向周越,語重心長地教育道:“安甯還在病房裡睡覺呢,你這樣大動幹戈太任性了。”
周越将頭扭到一旁,避開與他對視的目光。黑色碎發蓋在他的眉毛上,眼睛中的怒氣已經消散了大半,隻是一對眸子還透着閃閃發光的倔強。他的視線無意識地落在牆角處,周越看到那裡擺着一隻無比熟悉的帆布包,帆布包半敞着,露出一份寫着“北江大學”的牛皮檔案袋。
趙雪梅饒有興緻地觀察着病房中的一切。她看到安雅君對女兒發自内心的關切,看到周強與周越之間劍拔弩張的對立,看到周起熟練到像是演習過無數次的程序化的善後話語。忽然,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脖頸上的鑽石項鍊仍在頂光燈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散發出詭異的光芒。
“大家别吵了,我給大家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她清了清嗓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