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市的氣溫來得猝不及防,白天時還穿着短袖,晚上就涼得不得不穿上長袖襯衫。
路佼提着保溫盒站在醫院門口,盒中裝的是家中保姆悉心準備的蟲草參雞湯。夜涼如水,晚風迎面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天邊忽地響起一聲悶雷,整個新竹島籠罩在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郁氛圍中。
一同前來的張姨突然腹痛:“小路,我得去趟衛生間,你先上去。”
路佼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已經晚上六點半了,于是她點點頭,加快腳步往住院部走去。
除了大腦收到過不可逆的損傷,安甯原本沒什麼大病,隻是昨晚突然受到了情緒上的刺激,再加上事發突然,被送醫時不僅已經高燒不下,還造成了輕微腦震蕩。幸好北江中心醫院的技術過硬,經過緊急治療,安甯的病情暫時穩定了下來。但主治醫生說,要想根治,還是要保證病人精神穩定,不要再進行情緒上的刺激,否則随時都有可能複發。
為了保障隔音效果,貴賓單人病房的房門極厚極重,金屬門把手在白熾燈的照射下反射出冷冷的光。
路佼摸上去的時候,忍不住再次打了個寒顫。
安甯還在熟睡,頭上纏着厚厚的繃帶。一天不見,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淨白細小的脖頸彎曲着,沉睡的剪影像極了需要人保護的脆弱天使。
昨晚的混亂一定殘酷極了,才會将她摧殘到如此地步,生在人人都羨豔的大富大貴之家,對她來說不知是福還是禍。想到這裡,路佼的心不自覺地揪成了一團。
她輕手輕腳地将保溫飯盒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那裡原本有一隻馥郁精美的巨大花籃,其中的慰問卡片上寫着“趙雪梅”的落款,字迹娟秀小巧,房間裡彌漫着一股明顯不同于自然清香的商業香精味道。
好一個面子工程,但是這樣濃烈的香氣顯而易見不利于病人恢複身體,尤其在這種密不透風的病房中,更熏得人透不過氣。
路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暗自揣測這也許是又一個前來巴結周家的“商業夥伴”,這樣想着,于是将花籃挪到了一旁的地上。
“誰準你把花籃移到地上的?”耳邊傳來一個女人尖銳的訓斥聲。
路佼轉身,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女人頸間的鑽石項鍊反射出的奪目光彩,它随着女人說話的動作起起伏伏,晃得人頭暈目眩。
“我……”
“你是誰?來幹嘛的?”還沒等她開口解釋,女人便打斷道,發出連珠炮似的質問。
趙雪梅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個小丫頭片子,卡其色短袖配黑色短褲,外面随意套着一件既無版型也沒質感的格子襯衫,渾身散發着一股沒錢沒地位的學生氣質。隻是一張臉生得奪目,即使素面朝天也掩不住天生麗質。
“我是住家保姆,來送飯的。”
女人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輕蔑笑容,擡擡下巴命令道:“把花籃物歸原位。”
“這花籃放在這裡不合适。”路佼木着臉。
似乎是沒想到她還敢頂嘴,趙雪梅一下子冷臉,一字一頓地警告:“把花籃物歸原位。”
路佼懶得搭理這個來路不明的招搖女人。按照合同來說,她的“直屬領導”隻有安雅君和安甯,其餘人均可視為“閑雜人等”。
她直接繞過趙雪梅,從包中拿出一袋水果,往貴賓病房配套的私人盥洗室走去。切好的蘋果和火龍果容易幹燥氧化,張姨特意囑咐她要到了病房再切果盤,這樣才能保證安甯醒來吃到的每一口水果都是新鮮的。
“哎,我讓你把花籃放回去!”趙雪梅有些氣急敗壞。這個家真是反了天了,竟然連個保姆也敢不聽自己的使喚。
回應她的隻有幹脆利落的盥洗室關門聲。
北江中心醫院住院部12層的玻璃幕牆外,悶雷陣陣,驟雨正将整座城市揉成混沌的藍紫色,甚至還有愈下愈大的趨勢。
醫院電梯中,安雅君摘下被哈氣模糊的Gucci墨鏡,金屬邊框在指尖留下刺骨的涼意。電梯鏡面映出她發梢挂着的雨滴,像綴着細碎的鑽石——在得知女兒住院消息的第一時間,她将工作能暫停的暫停、能推遲的推遲、能代辦的代辦,然後坐上最近一班飛機趕回了北江市。
“安總,這是安甯小姐本次的診療記錄。”特助小林将平闆電腦遞過來,她的衣袖也被突如其來的雷雨打濕了大半,“周總昨晚七點半送來醫院,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了,剩下的時間一直是趙雪梅守在這裡。這次事發突然,沒人通知家裡的保姆和營養師。”
安雅君劃動屏幕的手指突然頓住:“小越呢?小越也沒有通知她們嗎?”
“沒有。”小林遲疑了一下,“不過我想,周先生應該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好了。”安雅君打斷她,揉了揉酸痛的眉頭。這幾日的連軸工作已經讓她疲憊不堪,最心愛的女兒又突然出了這種事情,安雅君隻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場海上風暴裹挾着前進,陣陣無力感湧上心頭。“小林,你也忙了好幾天了,趕快回家,換身暖和衣服、吃頓好的,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安總,您……”小林擔心地望向安雅君。
“放心,接下來的事我一個人可以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