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要留在國内。”
“你以為守着個藥罐子、學個所謂“法律”能繼承什麼?”周強的冷笑噴在他臉上,“聽說耶魯商學院的模拟交易廳……”
“還是像把媽的南洋珠耳釘送給情婦那樣體面?”
趙阿姨臉色微變。
整間餐廳的氣壓驟然凝固。
突然響起的火機齒輪聲劃破死寂。
周越忽然伸手奪過鍍銀打火機,幽藍火舌倏地舔上燙金信封。
“你瘋了!”趙阿姨的尖叫與周強的斥責聲重疊。
火苗順着羊皮紙上的拉丁文校訓竄起,将那些精心編織的謊言燒成蜷曲的灰蝶,在火光中顯形、消弭。
隔着火焰,周越對周強挑釁地勾勾嘴角,隻覺得神清氣爽,好似很久都沒有這麼快活自由過了。
“你以為燒了信就能萬事大吉?”周強踩滅地毯上的火星,鳄魚皮鞋底碾碎最後一隻灰蝶。
他傾身過來,伸手拽住周越的衣領,擡手便是一拳。
事态很快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周強掀翻餐桌時,芒果慕斯在空中劃出抛物線。周越側頭躲過飛濺的瓷盤碎片,卻聞到頭發燒焦的焦糊味——燃燒的信封殘片正落在他肩頭。
安甯的尖叫像碎玻璃一樣劃破空氣。
周越感覺後腰撞上酒櫃,1996年的羅曼尼康帝在身後碎成血紅色的溪流,暗紅色液體順着大理石紋路蜿蜒成詭異的圖騰。
他抓住父親揮來的手腕,突然發現那隻戴着百達翡麗的手竟然在發抖。原來這個男人也會老,會怕,會在與小兒子的争執中露出狼狽。
“你們别打了!”趙阿姨精心打理的卷發粘上了芒果慕斯的奶油,高跟鞋踩在玻璃渣上狠狠一打滑,苦心維持一整晚的精緻僞裝瞬間土崩瓦解。
房間裡的一切太過混亂。安甯害怕得連連後退,慌亂之下撞翻了裝飾柱,巴洛克風格的石膏天使轟然倒地,嬌豔欲滴的鮮紅玫瑰摔落在精緻的手編地毯上。
在纏鬥中,周越瞥見姐姐正哭泣着用額頭撞擊牆面,鮮血順着她雪白的脖頸流進蕾絲衣領。
這個畫面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的怒火,十幾年前在急救室外聽到“腦損傷不可逆”診斷時的窒息感再度襲來。
“安甯!”他掙開周強的鉗制撲過去,連身體被碎玻璃劃破、嵌入的疼痛也顧不上了。
此刻,周強作為父親的理智終于漸漸回籠。
他喘着粗氣平複了一會兒,擡手吩咐愣在一旁的趙阿姨去打急救電話。
周越的耳膜還在嗡嗡作響,他倚着西班牙風格的灰泥牆,看着救護車頂燈在周強額頭投下忽明忽暗的藍光。
趙阿姨正抓着醫護人員哭訴安甯撞傷的細節,卻沒人注意到周越小臂上、胸膛上、小腹上無數道正在滲血的玻璃劃痕。
“先生需要幫忙嗎?”侍應生捧着醫藥箱欲言又止。
少年擺手的動作牽動鎖骨處的舊傷,那裡有道淺淺的紅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十幾年前替安甯擋下的刀傷,如今又開始隐隐作痛。
七月的北江夜晚仍是悶熱的,可此時此刻卻帶了些許涼意。
周越推開餐廳的雕花鐵門時,沾着血漬的袖口勾住一支攀牆薔薇。
他低頭望着自己在地上拖長的影子,忽然聽見風裡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那聲音像林間躍動的鹿,踩碎了滿街支離破碎的月光。
晚風捎來零碎的笑聲。
他心神略動,擡頭望見路佼正從餐廳旋轉門裡跑出來,白色上衣灌滿了盛夏的晚風,在夜色中勾勒出一個柔軟、快活的弧度,發間别着的金屬發卡随着跳躍閃爍細碎星光。
周越嗅到空氣中炸開的薄荷清香。
他鬼使神差地越靠越近,直到那道身影如願撞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