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路佼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雙頰連着耳朵一齊被燒得火辣辣的。
心髒像是被一雙大手狠狠捏住,酸酸的抽搐感直直返到喉間,難受得讓人恨不得直接抛下一切跑出去。
胡千芙見狀不妙,嘴上說了句“我還有事我先走了”,然後腳底抹油飛速開溜。
還有什麼是比背後說人壞話結果還被正主撞見更尴尬的?
電梯間裡靜得可怕,隻有循環播放的山城旅遊宣傳片發出微弱的響聲。日光燈管在頭頂發出細微的嗡鳴,冷白光線将狹小空間切割成密不透風的囚籠。路佼的指尖無意識摳住帆布包帶,皮革邊緣在掌心壓出深紅齒痕。
周越斜倚在金屬扶欄上,襯衫袖口卷至小臂,露出的腕骨嶙峋如刀鋒,雪松香氣再一次纏上路佼的鼻尖,大概是身邊男生衣物上所帶的香味。周越身材高大,将左側光源擋了個嚴實,即使電梯間内光源很足,但路佼還是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被一小塊陰影籠罩了。
猛地升空帶來的失重感漸漸平複,屏幕上的數字越來越大。
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路佼終于按捺不住,開口道:“不好意思,我剛才不應該在背後議論你。”
周越突然笑了:“隻是好奇,我這張‘一般般’的臉對你來說究竟有什麼魔力?”
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從小到大,追過他的人沒有千個也有百個。他見過熱情似火窮追不舍的,也見過害羞踟蹰不敢上前的,忌妒诋毀的言語也早就見怪不怪。
不管是真的讨厭他還是想吸引注意力,他都懶得搭理。
“六樓,到了。”喇叭中傳出的機械女聲驟然撕裂寂靜。
周越邁步時衣角掀起微弱氣流,擦過她發燙的耳垂。
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留下。
好拽。
那種被看輕的感覺再次萦繞在心中,路佼内心忽地發堵,像是唯一的氣口被嚴密塞住,憋得人心裡又酸又疼。
路佼猛地拽住他袖口,布料下的體溫燙得她一顫,“等等!”
他側過半邊臉,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唇角似翹非翹。
路佼深吸一口氣,把那股不理智的任性強行壓下去。她喉間發緊,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腕間皮膚:“我道歉,但你不該——”
“不該什麼?”他倏然逼近半步,呼吸掠過她額前碎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該戳穿你偷看我?”
電梯門在此刻不合時宜地再度開啟,走廊喧鬧聲潮水般湧入。周越抽回手臂,喉間溢出一聲輕笑,像是鋼弦猝然崩斷的尾音。
路佼握緊拳頭,深吸了口氣。
第二天,路佼早早來到考場。
考場裡已經零零星星坐了幾位正在複習的同學。
晨光透過積灰的紗窗斜切進來,将周越的背影拓印在路佼的考卷上。他整個人陷在窄小的課椅裡,後頸棘突随着轉筆的動作在襯衫領口若隐若現,伸向過道的長腿幾乎要抵到她的桌腳。路佼盯着那道橫亘在光影裡的陰影,筆尖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戳出細密凹痕。
“簽到表往後傳。”
前桌突然響起紙張摩擦的簌簌聲,骨節分明的手捏着卷子邊緣遞來。路佼伸手去接的刹那,周越的拇指恰好壓住姓名欄,指腹蹭過她虎口的薄繭。油墨未幹的“周越”兩個字在晨光裡泛着冷調的青,像是某種無聲的宣戰。
“刺啦——”
紙張的撕裂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周越倏然回頭,喉結在繃緊的頸線上重重一滾,碎發掃落的陰影裡,瞳孔凝着琥珀色的光。路佼盯着手中殘破的紙張,突然發現那道裂痕正将“周越”的“周”字劈成兩半。
“對不起。”他的道歉裹着薄荷糖的清冽,尾音卻帶着若有似無的震顫。
路佼徑直舉起破損的簽到表,陽光穿透紙頁,在他臉上投下蛛網般的裂痕。
監考老師踩着細高跟匆匆趕來查看狀況,她正将簽到表耐心地壓在桌角上撫平。
在周越椅背晃動的陰影裡,考試正式開始。
三個小時的筆試,16張A4紙,攏共隻有三道大題。
第一道是法律英語翻譯。
第二道是關于民法的基礎問題。
第三道是開放性試題,要求根據前幾天的講座内容,寫一篇論文大綱,限制不超過1000字。
路佼決定選擇精而美的作答風格,在規定字數内最大限度地體現出自己的思維脈絡。最後在試卷角落标上“文章字數:988字”,她便利落地合筆交卷。
下午的面試,七位老師一起考核一個學生,輪番發問。路佼死要面子活受罪,即使被逼問到手腳發顫,臉上仍舊挂着得體的微笑,一點也不肯露怯。
一出門,走廊上備考的同學便紛紛投來各色目光。
路佼心中雖然有大緻猜想,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一副任捏任揉的懵逼樣子。
祁樂容沖上來一把抓住路佼,驚歎道:“佼姐,你知道你剛才多中氣十足嗎?我們在外面都能隐隐約約聽到你的聲音。”
路佼甩開他的手,禮貌笑笑:“可能是我嗓門比較大吧。”
祁樂容繼續驚歎,路佼繼續笑笑。
“而且你進去了好久,别人都是七八分鐘就出來了,你進去面了将近二十分鐘,還能聽見老師一陣一陣的笑聲。”
“那可能是我的答案太經不起推敲了,所以才被老師一直追問,還把老師逗笑了。”
祁樂容大翻白眼:“你再這麼打哈哈,我就要罵你了。實話實說,感覺怎麼樣?”
其餘同學也都自發地圍着她,探頭探腦問東問西。
這下不能再糊弄了。
路佼換了個策略,真誠作答:“我感覺發揮得還可以,老師态度挺和藹的,不是壓力面,你們進去的時候放輕松就好。”随後,又說了一些抽題的流程細節和注意事項。
一轉身,路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考場入口處,一身正裝,體态挺拔,更襯得寬肩窄腰、身量颀長,面容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一束光從身側打來,被挺拔的鼻梁攔腰截住,另半張臉隐在發灰的陰影中。
走廊盡頭的應急燈在周越肩頭洇開一圈紅暈,将他熨燙筆挺的西裝鍍上熔鐵般的光澤。
路佼駐足時,鞋跟與地磚碰撞的脆響驚動了懸在頂燈上的飛蛾,簌簌振翅聲裡,他半張臉浸在鉛灰色的陰影中,喉結随吞咽動作劃出一道鋒利的弧線。
“你是17号?”
她故意将尾音挑高半度,指尖抵住口袋裡的參營徽章。金屬徽章邊緣的凸起字母在掌心印出細密的痛感,像無數個微型的"勝"字。
周越颔首時,領帶夾折射的冷光刺痛她的眼角。他後頸有一縷未梳理妥帖的碎發,在中央空調的風口下小幅度顫動,在路佼看來,就如同戰敗者垂落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