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那事我想了,我也是偶然聽蘇大姑娘提起在公子丫頭們之間遊走、不知還幹些什麼肮髒勾當的貨郎,才揪出這弄鬼兒的,夫君你怎就确定是王家來的?不過她既認下,處置她是肯定的,隻是夫君要不想個法子叫安将軍那邊兒的閉嘴?咱們承蒙聖恩才能保着安穩日子,若叫聖上聽着那些沒影的誣陷,真有了咱們僭越不敬的印象,咱們可不都要大禍臨頭嗎?”
談及那貨郎,夫婦二人都明了那些貨郎名為倒騰小玩意兒的,實則養了不少暗娼清倌,借着安排下人丫頭上門送貨的由頭行苟且事,早就是貴族圈子彼此心照不宣的尋常事了。程澈卻神态自若,接過布巾擦了唇邊才輕松說道:
“我雖不常同各部尚書和大臣們來往,可朝中總歸有我們自己人在,三公主和安将軍這兩邊兒的風吹草動未必瞞得過我。娘子放心,我都準備好了,手下的人行事也有分寸,就怕他們不生事呢!”
二人用了飯便回去就寝,臨睡前的唐夫人伸手叫來了花容問道:“我今兒見灰毛在柴房腿腳麻利,膝蓋利索的不像是昨日剛跪了碎瓷片兒,怎麼回事?”
小丫頭的臉上已有倦意,打算伺候了老爺夫人安寝便回小房間休息,聽得這一問立即驚醒後恭敬道:“回夫人,是二姑娘身邊的春桃妹妹,不忍見灰毛皮肉傷得厲害,才請了大夫、又把自己存的金創藥給了她些。”
趙媽媽得了吩咐,照例進屋燃了蘇大姑娘新制的茉莉安神香,知夫人恨極了灰毛,恐這位記仇的主子遷怒春桃,便斟酌地勸道:“是啊夫人,春桃是個厚道的,小丫頭們也都服她。春桃她并不知灰毛的髒事,以後我多說她,您别往心裡去。”
春桃是掌晚香樓大小事務的大丫頭,并春杏同為趙媽媽悉心調教出來的,人品能耐自經得起考驗。一個性子好的統管穿戴飲食、一個精明伶俐的春杏統管财務用人。唐夫人不是無理取鬧之人,并沒昏聩到拿無辜丫頭撒氣,便疲倦撫額道:
“行了,我能不知春桃是個妥帖人嗎?别以為我不清楚,丫頭小子們但凡有不是、或出了小纰漏,她都能幫則幫。不過施些小恩也無傷大雅,靖柔身邊又離不得春桃,由她吧!”
在國子監批了無數公文的程澈早早歇下,花容便更小心地收拾着床鋪另一側的被子,恐驚擾老爺好睡。趙媽媽跟着唐夫人于鏡前,卸去其發髻和珠花,唐夫人正摘掉耳上的青竹葉珍珠金耳環,複又想到不該叫自己房裡人提點女兒的丫頭,實則擔憂府裡人隻敬自己,而輕視二小姐這位年輕主子,便不放心地小聲囑咐道:
“叫靖柔自己同春桃講明利害吧!她也長大了,該練着管家、調度下人、判斷時事。我隻能提點,不能再事事代勞了。”
從小陪在身邊的趙媽媽早就混成了人精,自是聽出唐夫人的弦外之音:誰也不能仗着是她房裡,資曆老和身份高,便亂了尊卑次序亂擺主人家的款兒,欺負教訓年輕姑娘們。趙媽媽很快應答如流道:“知道了,夫人。我平日隻瞧您最疼愛二姑娘,恨不能諸事親力親為,不舍得她吃苦受累,連咱們大公子都比不上,卻不知您思慮周詳、深謀遠慮。”
許是安神香開始起效,唐夫人疲倦地說道:“生于憂患,終于安樂。我何嘗不想一直護着她,可若我狠不下心來逐漸放手,她将來怎麼獨當一面呢?”
說罷唐夫人便揮手吩咐趙媽媽和花容下去歇着,自己則去睡了。轉天一大早上朝,聖上循例問了戶部今春百姓的收入生計,聽戶部侍郎報南方和國庫的錢糧倉儲都頗豐,又見工部的奏報言明低等的工匠們都能得柴油米糧的補助,國子監和各處學堂都人才輩出,帝大喜。更聞得捷報:安大将軍帶領手下将士,連破作亂的西涼數城,隻待平定西涼中心的基戎部落便可由聖上做主,立曾為大雲質子的新西涼主上繼位,稱号也會從西涼王改為西涼君以示臣服。想到此處的大雲天子聖心大悅,西涼未曾歸順乃先帝畢生之憾,若真能由他這一朝平定,那該是何等豐功偉績?思及此處的中年帝王大手一揮道:
“安大将軍不愧為朕的左膀右臂,大雲的大功臣。來日大将軍凱旋,朕不僅要進封貴妃安氏為皇貴妃,更會額外嘉獎他太傅銜和骠騎将軍!王尚書,到時候朕要親臨大将軍的接風宴,你帶禮部安排下去。”
狗腿子王尚書即刻激動地應下,貴妃和将軍一派的大皇子和臣子們是發自肺腑地雀躍意外,二皇子和昭陽三公主并其餘官員們的面兒上都不那麼好看,但卻都違心地恭賀聖上,生怕賀喜聲音不夠真摯而掃了帝王的興,徒惹殺身之禍。安大将軍确是征戰沙場的猛将,骁勇善戰可抵禦外敵侵擾大雲疆土,生活和為人卻一言難盡:安将軍及其親族黨羽的男子依仗軍功無惡不作,肆意擄走無數清俊小厮和貌美姑娘已是家常便飯,若不從便下藥并拿家人性命威逼,視法度為無物。
這幫人向來圓滑,雖也淩辱小官家的兒女,卻從不碰有實權的人家,免得落人口實遭人報複。從前也有被強搶民女的人家去大理寺和衙門告狀、或給聖上遞折子,可審案的大人們一聽被告是将軍的人,原告隻不過是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或實力家底都不厚實的芝麻小官,都不願以卵擊石惹禍上身,便不了了之。
安大将軍跋扈至此卻無人敢管的原因還有一層:先帝為拉攏安家,早将如今聖上的大姐姐 –當朝的榮瑛長公主,下嫁給了安将軍。可安将軍及祖上因戰功赫赫,皇家離不開他去開疆拓土,是而安家并不善待這位生母早逝的公主,連有頭臉的下人都擠兌她。安家各系各支的子弟連成一條藤,姨娘姬妾、歌舞伎不要錢似的往府裡帶,絲毫不把榮瑛放在眼裡,還逼她陪客喝酒,是榮瑛以死相抗才未能成事。當初先帝斟酌賜婚安家的人選,公主們都不願去這軍權淩駕于皇權律法的安家:金枝玉葉的姑娘未出嫁時自然是萬般尊貴,可一旦入了權勢滔天的安将軍府,縱然再得帝心,皇家也不肯為無足輕重的女兒得罪重臣。
最後嫁入安家的,隻能是生母身份不高又資質平平的榮瑛長公主。榮瑛所求不過是互不幹涉的安穩日子,可安将軍的淩辱冷待和府裡勢利眼的下人逼得榮瑛絕望,回宮訴苦也被先帝一句要賢德忍讓、體恤夫家、安撫重臣寒了心,若非還未登基的當今聖上授意柳皇後常去接濟榮瑛,她怕是真的要香消玉殒了。
長公主見柳氏來看望自己,都是說一會兒話就急着走,眼裡不舍,便明白是皇家顧及将軍府身為男子的面子,不許皇室衆人常去,恐公主心生怨怼,更不安心與安将軍過日子。先皇對臣子卑躬屈膝、對内逼迫親女的行徑深深刺痛了榮瑛,她更恨安将軍的無恥。公主數年前生下兒子完成任務後便閉門不出,萬全丢開了安撫安家不造反的包袱,隻将兒子交給安将軍,随他們安家教養去。親子尚且放得下,心如死灰的長公主對着滿府的庶出子女自然一個不認,便關上院門随他們鬧,隻不許進自己的地盤。
好不容易熬到先帝駕崩,當今聖上登基接手政務和後宮事務後,便馬不停蹄地下旨将受盡苦楚的長公主接出來,好生安排到幽靜秀美的皇家别院住着。定國公府曾仗着是先皇的老臣,又是安将軍的左膀右臂,當衆頂撞聖上說長公主未與安将軍和離,如此分居兩地不合規矩,被聖上以榮瑛要為将士祈福的借口,才順利幫她搬出了安家。後來,聖上便以定國公府貪污軍饷、草菅人命、以權謀私的大罪将其抄家流放,倒是震懾了許多王宮貴族。
上京城的百姓見安将軍即便在天子腳下都如此不恭不敬、膽大包天,都不見有懲罰,倒黴的隻是他的黨羽,便知其威勢。是以安将軍的狐朋狗友所到之處,愛護孩子們的人家都不敢放孩子們獨自出門。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若姑娘們實要出門,不但要家人形影不離地跟着保護,還必戴面紗,連婦人都會以灰覆臉遮蓋容貌,唯恐惹禍上身。
見帝王龍心大悅,王尚書心内更覺穩操勝券,一個眼神便遞向了禦史監的倒黴炮灰。這個被拉出來做出頭鳥的五品小言官因貪婪,便收了将軍府的銀錢,趕在孫公公高呼退朝前,開口便攻擊程澈道:
“啟奏陛下,微臣監察院禦史郭堂,參國子監祭酒程澈貪墨,利用女學的銀兩填補他去翻新府邸的虧空,又因要建造花園,趕走了周邊的居民,緻使他們失業、流離失所。像程澈這般自私自利、罔顧百姓之徒,實在不宜統領大雲學子。臣懇請陛下重則程澈,并廢其國子監祭酒一職,并擱置女學一事,為大雲拔除奸佞,還朝廷一個公平幹淨的科舉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