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過大小姐如此面目的小丫頭被吓得說不出話來,隻聽得牙齒因懼怕發出咯噔咯噔的碰撞,大小姐充滿恨意的眼眸就這麼盯着她,叫她想起了那不願提及的往事。想到這兒,小丫頭突然不怕了,大着膽子道:“婢子願意說,是老爺身邊的睿傑。他逼迫我這個新來的孤女給您下藥,若不從便對我動手動腳,全然不顧事情敗露我面臨的風險。待您睡着後,睿傑那厮就跳窗潛入您房裡,拿走您的入學信、令牌、還有照身符帖,叫您無法入境上京城。”
好惡毒的計謀!蘇稚宜心下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慢悠悠地将發钗戴回去。照身符帖是大雲官員和百姓證明自己身份最重要的物件了:不說入境不同城市,便是留宿,入學,投宿都要用這專屬的照身符帖預備官府審查,驗明身份。這入學信和令牌可以補辦倒還好說,可若是明日程家接到自己,卻在臨川和上京城的邊境發現自己丢了驗明身份的符帖,便是程家也無能為力。蘇稚宜無法控制自己往更壞處想:若她連重要的符帖都看不住,程家定會煩透了自己這關鍵時刻掉鍊子的蠢貨,自己更會辜負母親的苦心和大禮。蘇稚宜強壓下心頭的怒火,拿出一包藥粉放進茶杯,又執起一圓缽盛着的香膏,陰狠道:“按原計劃,去向那賤奴報信去吧!你且喝下這加料茶水,再尋個機會把這軟骨散香膏塗在他身上,我今日就要了結他。若事成,我就給你解藥,過幾日就給你在上京城鋪子尋個好差事。”
一聽有機會離開騷擾自己的惡人還不用自己動手,小丫頭仰頭将那茶水一飲而盡,用帕子蘸了軟膏行禮離去了。不一會兒,小妹蘇韻宜蹦蹦跳跳來了,蘇稚宜瞧着歡喜不谙世事的三妹,眼中終歸閃過一絲不忍,可不過片刻便消失。大小姐一看到蘇小妹,便會不自覺想到這個驕縱的蘇三小姐在自己面前的炫耀,縱使是無意的,也戳到了自己因為銀錢不多,又兼被克扣而四處束手束腳的窘迫。這個隻知要什麼有什麼,又對銀錢概念全無的驕縱小姑娘,每一季節都有外面的成衣店掌櫃送來無數绫羅綢緞珠寶供她随意買下;常年金銀珠翠滿頭的蘇三小姐哪裡知道長姐為了省下銀子打賞下人,已經好久沒做過新衣裳了,平日更要做些針線送到外面換些銀錢。蘇南多年以來對小妹的偏寵,蘇稚宜的心裡一點不恨是假的;可是她明白,想活下去,便是要哄得錦衣玉食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妹開心,必要時的利用她也壓根不手軟。蘇韻宜長大了些,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可還是個孩子心性,此刻高興道:“長姐長姐,我這幾日都沒找到你,你在忙什麼呀?快給我看看宮裡賞的首飾吧,有沒有咱們臨川城的好看?”
蘇稚宜趕快換上了平日裡好脾氣的溫柔長姐模樣,攬過小妹後輕聲道:“韻宜輕聲些,我剛剛騙那小丫頭說已經睡下了,别叫她聽到我沒睡,給母親打小報告。”
見蘇小妹捂住了嘴巴,蘇稚宜熄掉了幾根蠟燭,把她帶到了首飾匣子處,柔柔道:“有皇後堂姨母賜的海棠瑪瑙珠花發冠和碧玺柳葉銀發钗,是宮裡的;這紫玉的白芙蓉耳墜,點珠的桃花簪和梅花簪一對,還有些镯子戒指是娘娘私庫裡的。你喜歡桃花,這個桃花簪就留給你好不好?和姐姐的梅花正好是一對呢!”
蘇韻宜拿着那點珠桃花簪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看,雀躍道:“我剛剛就看上這桃花簪,想向姐姐讨還怕姐姐舍不得。果然是皇後娘娘宮裡的,燭火那麼暗,還是看得清是上好的東西!謝謝姐姐,我和我娘說,明天你就要走了,今兒晚上就住你這裡。”
蘇稚宜暗喜,隻有讓蘇南耍的花招牽扯到他最愛的小女兒身上,自己出手才算名正言順,叫人啞巴吃黃連。蘇稚宜躺在小妹身邊假寐,時刻注意着窗子附近的聲響動靜;果然子正時刻的蘇稚宜聽到有人跳窗進來落地的聲音,就着昏暗的燭光,蘇大小姐眯着眼睛,隐約看到一隻手透過紗帳伸向枕下,像是猜到自己會将重要物件藏于此處。見到輕易進入芳菲苑的賊人,必是打通了所有關節的熟人,蘇稚宜眸子中充滿狠戾,飛快抽出手中攥緊的金簪,狠狠紮進賊人的手背,等睿傑吃痛出聲的同時大聲呼喚外面的看守保護蘇小妹。院中頓時燈火大亮,下人們都清楚蘇三小姐是老爺心尖子上的人,若出了什麼差池,他們都要倒黴。事情敗露的睿傑想趁亂逃跑,卻被眼疾手快的淩霜一腳踹在下身,正巧睿傑體内的軟骨散膏起了功效,此時正像一灘爛泥般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蘇南自是聽說了睿傑未曾得手的廢物事件,又吓到了最寵愛的小女兒,心裡越發氣惱,一到了不喜歡的芳菲苑,原本纏着姐姐的小女兒便是哭鬧着求父親蘇南做主,如此依賴仰仗自己的态度讓蘇南的保護欲和大男子主義得到了巨大滿足,當下斥責撇清關系道:“你個混賬,夜裡跑到這兒做什麼?驚擾到了三小姐,你該當何罪?”
睿傑未聽出蘇南想保住他的深意,隻當自己要被拉出去頂罪了,急忙拖着中了藥的笨重身子申辯道:“老爺冤枉啊!我隻是進來替您拿走大小姐的照身符帖和令牌,沒想冒犯三小姐啊!”
蘇稚宜都要笑出聲來了,蘇南的臉色更是難看,自己的陰謀詭計竟然在大庭廣衆之下被這樣說了出來。大小姐猜自己研制的軟骨香膏散是否有降低智商的功效,還是蘇南的手下都是些蠢笨不堪的東西,本來睿傑認個錯就作罷的事情,蘇稚宜也不好趕盡殺絕的追究,畢竟自己又沒損失什麼。在這詭異的安靜和小妹的啜泣聲中,蘇稚宜盡心盡力扮演好溫柔長姐的形象,給小妹披上自己的披風後,吩咐意畫帶她回去休息,可能大小姐還是不願意妹妹看到自己狠辣的一面。可對着睿傑,大小姐就沒有那麼好脾氣了:大小姐一身的力氣,自小就骁勇善戰,親自上陣收拾了許多不把她放在眼裡的下人們。隻見那瘦且清冷的女子拔出自己紮在睿傑右手上的金簪,又狠狠刺向他的脖頸,三兩下的功夫睿傑就痛昏過去了。
眼前的情景太過震撼,蘇南見此不自覺幹嘔出來,陪同老爺前來的貼身小厮俊安也是強忍着恐懼,顫巍巍指着蘇稚宜道:“你就不能看在我這個做父親的面子上,放他一馬?連你妹妹都不願意計較了。”
蘇稚宜的眼裡全是鄙夷和恨意:若是自己真的喝下藥,又沒有邀請到蘇小妹,一個男子進了她的房間,拿了東西會這樣輕易離去嗎?蘇大小姐一邊擦手,一邊詭異笑道:“明明是睿傑神智不清,胡言亂語,妄圖污蔑您;這話要是傳到上京城,可就是您不遵皇後懿旨了?至于惡人驚擾了三妹,應斬草除根,才能讓妹妹安心。”
蘇老爺癱坐在椅子上,驚恐道:“你簡直,就是個惡魔!連我身邊的人都不肯放過!我果然不該答應你去讀書,書看多了,人也不顧念親情,不把長輩放在眼裡了。你為什麼就不能大度地安于現狀?聽我的話做個三從四德的女子,怎麼就不行?”
蘇稚宜看着拿自己沒有辦法的蘇老爺,心裡一陣舒爽:蘇大小姐最不喜歡和不要臉的人講道理,俗話說的好,小人畏威不畏德。這種惡人,不讓他發自内心的恐懼是不知道适可而止的。蘇稚宜不由得想起小時候,蘇老爺不願意自己出門和女孩子們參加社交活動,叫她做個不知外界世事的睜眼瞎,或是隻能等别人安排的提線木偶罷了。可是黑心肝的蘇南又不讓柳大娘子給大小姐請老師見世面學東西,怕她們母女自尋出路駁了他身為男子可笑的面子;若不是皇後娘娘下旨派遣女官,此刻的蘇稚宜說不準會很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蘇稚宜經常吐槽:小氣的吝啬守财奴蘇南還學富貴人家養金絲雀。誰家的金絲雀天天穿着洗得發白的衣服,佩戴褪色的舊首飾,住在精緻擺件都沒有的破籠子裡?這窮酸樣兒,麻雀見了都要笑掉大牙了。當然蘇大小姐堅決要做藍天中自由翺翔的強大飛鷹,而非被豢養的鳥兒,再富貴的牢籠她都不進。
聽到不要臉的蘇南提到骨肉之情,此刻的蘇稚宜鋒芒畢露,不愈講道理争辯,冷言悠悠道:“睿傑到底是聽了誰的話,幹什麼來的,又是為誰丢了命,咱們心知肚明。您也不要再拿我安然無恙的話來堵我的嘴,我能逃脫此劫是我福大命大,那賤奴蠢笨。左右我的照身符帖你拿不走了,上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您若是還揪住此事不放,咱們就到皇後面前論一論吧。”
看到手持金簪摩挲無所畏懼的蘇稚宜,蘇南終究不敢多待多言,不甘心地走了。應付完這煩人精,又叫柳大娘子的侍衛們把睿傑拖出去處理,才喊來了那小丫頭。蘇稚宜遵守約定,看着喝下解藥的小丫頭說道:“我處置了那賤奴,給了你解藥。今後你是想留在許姨娘身邊,還是想去我母親上京城的古玩鋪子做事?若有了可心的人要成婚,我亦會為你添妝。”
小丫頭磕頭謝恩道:“謝大小姐助婢子脫離苦海!我願随大小姐去上京城自食其力,不願現在就成婚,做個隻知手心朝上讨銀子的。”
蘇稚宜大為意外,不想一介女使有如此骨氣,心中欣賞更甚:“我這麼做也不全是為了你,不必言謝。你既有如此志向,我願意成全。心似白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東西,從今之後,你便叫雲如吧。去收拾收拾東西,帶上我母親的介紹信,明日與我一道出發。許姨娘那兒,我親自去說。”
折騰了一圈,蘇稚宜徹底沒了睡意,隻與淩霜和眉染靠着床頭閉了閉眼至天亮。終于到了卯正時分,蘇稚宜帶着姑娘們在院中等候,程家的馬車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