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呢……”
鄒靜文想:現在完全是一個愚蠢的暴發戶。
孔裕冷冷淡淡地睨他,他自然聽出這位舊友的調侃之意,青白的酒盞在他指間被漫不經心地晃着:“我和小豐,都是我父親瞞着家裡那位偷偷在外頭亂搞的産物。”
“我母親在小豐三歲那年撒手人寰,從此就隻剩下我們二人相依為命。”
鄒靜文雙手撐在身後,仰頭嗅着空氣裡漸漸暈開的濕氣。
他知道孔裕和孔豐是被家裡人接去了,這之前的事,孔裕雖然從來沒有提,但他也從街坊鄰居的議論和兩人的态度裡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父親是仰仗當時的劉家才能混迹官場,劉家強的時刻,他們在外都不敢洩露行徑,他們的父親,也一直不知道這二人的處境。
孔裕知道他在聽,便收回視線,自顧自地講話:“李家,從來都是仰仗劉家才有一口飯,他對我娘都沒有感情,更何況我們這兩個拖油瓶。”
“劉家倒了,李文漸漸的有了話語權,才想接回我們。”
“劉家那位,我們頭一天進屋時拜見過,但她拒不接受,李文便拂袖而去,他日後也是照舊花天酒地,倒是結實了一些行商的人,便棄了官,不肯在受氣。”
“李文當官,全是依靠了劉家,做生意,卻是隻靠了自己。久而久之,劉家小姐便沒了話語權,之後患了失心瘋,就這樣走了……要是不能創造價值,我們也會被他鎖在那屋子裡,被當成一個瘋子吧。”
孔裕自己都不知道,他可以一個人自顧自地講這樣久、這麼多無聊的話,他從前和鄒靜文在一塊兒的時候,鄒靜文也一直是聒噪的那位,可此時偏偏是他的話匣子被打開,滔滔不絕地講着。
“其實當官當商都是那麼一回事,至少……”孔裕将頭埋入臂彎,也不知道在說服誰,“至少我們能保全自己。”
恍然間,鄒靜文心裡蕩漾起一股遣而不散、不可名狀的茫然,他有些無法企及孔裕的傷懷,這一切不似現實。
風掀起湖面的水汽,好似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下,血氣混着泥濘,冷冷的打在铠甲上,壓得人透不過氣,腦子裡嗡響不斷,接着是一句振聾發聩的責問。
然後是人頭落地。
“你若是做了官,”雲霧再次遮蔽了夜空,周遭漆黑一片,眼裡便又清晰地浮現出一場隔世經年的夢,鄒靜文嗓子被壓的喘不過氣,問,“你會為了什麼砍了我的腦袋嗎?”
這無厘頭的話打斷了孔裕的傷春悲秋,他沒想到這沒良心的家夥這會兒還喜歡玩插科打诨這一套,孔裕翻了個白眼:“當然會。”
鄒靜文這小子,慣愛惹是生非,孔裕的确是仍未他有些超凡脫俗的特質——今日見識到了,也确如此。
他沒覺得自己會在自己堅持的道路上能有什麼高遠的成就,若是能幫上他一點,也算是……
“你還要走嗎?你要是這次留下來……”孔裕沒了酒意,夜風刮得人有點涼,轉頭看向遠處的廂房,“要是不留,就不要告訴小豐了,她要記更久。”
鄒靜文垂下眸子,心裡溢出點感懷。
孔裕看他感傷,卻不見為難,心下自然了然。
“不能告訴她,可以告訴我家那位嗎?”
日頭下,沈雲瑞被孔豐纏住,鄒靜文望着兩人的背影,忽然靈機一動。
“?”孔裕在池子邊喂魚,6有時間沒弄明白鄒靜文的意思。
“……沈雲瑞?”孔裕緩緩地轉過腦袋,露出點清澈愚蠢的神色,道,“告訴他什麼?”
沈雲瑞尚且背對着兩人,沒有注意這邊動靜,鄒靜文放輕了聲音:“額……就是我們認識的事。”
“他又……”孔裕費解道,“不是,他認識我們嗎?你無緣無故的跑過去說啥啊?”
鄒靜文道:“但是不說,感覺我是在瞞着他一樣……”
“……不是?”孔裕聲音不由得拔高了幾度,他将人拉到一邊,“你來真的?怎麼回事?他們怎麼了你了?”
這邊的動靜驚擾到了沈雲瑞,鄒靜文擺擺手讓他玩自己的,等人收回視線後,挑挑眉沖孔裕道:“俗話說——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放屁,我沒給你吃沒給你喝嗎?”孔裕停頓了一下,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真的好起來了,還會引經據典了……”
鄒靜文冷笑一聲:“在你眼裡我有這麼不學無術嗎?這話我以前就知道。”
孔裕也笑:“你知道這話是誰說的?”
“……誰?”
“韓信。”孔裕望向前邊的兩人,冷冷道,“他就是效忠了劉邦,你看看他是什麼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