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他換了繃帶喝了藥,沈雲瑞好不容易給人哄睡着了。
鄒靜文睡着的時候倒是怪順,蛄蛹着蜷縮成一點點大的蝸牛,似乎被噩夢纏身,眉毛皺成一團。
沈雲瑞見他亂動,便取下了他額頭上的濕帕子,掌心覆在他的額頭。
額頭滾燙,真憂心他就這樣傻了,或許他這樣不聰明便是因為老愛發燒。
冰冷的手覆在額頭上,鄒靜文緊鎖的眉頭逐漸舒緩了。
其實說這小子的身體是鐵打的還真的不算誇大,昨天晚上還說自己這殘那疼燒個沒完,翌日一早便又生龍活虎精神百倍了,沈雲瑞出門煮個粥的功夫,回來便瞧見門口的欄杆邊多了一堆怪東西。
“怪東西”窸窸窣窣地挪動着迫害池子裡的鯉魚,沈雲瑞瞧了一會兒,出聲叫他名字。
鄒靜文連忙回頭,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笑嘻嘻地站起來,"少爺?"
沈雲瑞問:"你不是身上疼嗎?"
鄒靜文拍拍灰,去拿沈雲瑞手裡的食盒,笑道:"現在不疼啦。"
不知道下廚是不是沈雲瑞的愛好,但是據他所知目前也就自己享受這個殊榮,旁人肯定是沒有嘗過他家少爺的手藝的。
鄒靜文自己打小就得自己弄糠咽菜吃,也不認同什麼"君子遠庖廚",要他說什麼都等着人伺候還好意思稱"君子"的才是恬不知恥。
不過沈雲瑞能親自下廚,他還是感到了十足的震撼,倒不為别的,隻是在他印象中,當廚師的都是一張刁嘴——自己都不挑,怎麼會來當廚子。
但是沈雲瑞是真的不挑,而且瞧起來他還會奉行"五味使人口爽"、“食色性也”、"色即是空"……諸如此類的哲學,他能下得了廚房這件事,真真叫鄒靜文百思不得其解。
鄒靜文打開食盒上的蓋,取出裡頭兩碗熱氣騰騰的粥來。瞧着相當寡淡的樣子,卻是有着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他倒也有給自己開小竈的經曆,總是濃油赤醬的,聽說要看人做飯的本領,須得看這些清淡的餐點。
鄒靜文不愛吃這類清湯寡水,但剛一口下肚,頓覺對粥有了一個全新的理解。
鄒靜文吃着碗裡的,一面去瞧對方,意識到點異樣,問到:"少爺沒有帶人出門嗎?"
沈雲瑞搖搖頭。
鄒靜文張了張嘴,沈雲瑞确是個不貪于享樂的,不過連個随從也不領着,難免多有不便,況且……
沈雲瑞還還未動筷,饞小子已經見底,他将自己的那份小粥也推過去,斟酌着開口:"你,最近最好不要露面。"
"啊……”鄒靜文伸手去推還桌面上的碗,聞言蜷了蜷手指,接着擡頭輕輕地一笑,“好。”
鄒靜文無暇顧及現在在旁人眼裡,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形象,但沈雲瑞這樣講,事态定然已經失控了。
鄒靜文把碗推回去,“我吃好了,您别顧慮我。"
這些都不是要緊的,隻要沈雲瑞和夫人不被蒙蔽,那麼真相大白也隻不過是早晚的事,他問:"前線……"
"輸了。"
雨後天晴,太陽光懶懶地照進來,照在沈雲瑞的指節上,他搖搖頭,"皇上已經在商量和談了。"
鄒靜文呼吸一頓,攥緊了拳。
"再等一段時間……"沈雲瑞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吃不下去飯了,他沒有再勸,将碗收入食盒裡,本要招呼鄒靜文去換藥,還未站起,便是一陣咳嗽。
他嗆得腰都彎了下去,鄒靜文驚慌失措地去拍他的背。
"要不我們一起回一觀山……"
沈雲瑞搖搖頭,接着鄒靜文的攙扶站起身,睫毛微微顫動:"我們去一趟栗陽。"
鄒靜文感到小少爺的手還是扶着自己,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
栗陽是梅國的地界,鄒靜文去看沈雲瑞的神色,卻隻能看見他因為不适而微微皺起的眉,以及因為氣血不暢有些泛紅的嘴唇。
他到底不知該說什麼,沈雲瑞鮮少這樣果斷的做出什麼決斷,他通常不去幹涉任何人的任何事。
鄒靜文隻是有些不忍,問道:"……為什麼下山了,不是要待到年前嗎?"
從分别至今,除去往來腳程,算起來沈雲瑞在一觀山靜養的時間滿打滿算一個月都不足,而他本就是因為體質每況愈下而去靜養,現在卻這樣勞于奔波……
而他找到自己的時間又太巧,斷不是有人通知。
沈雲瑞不再咳嗽,喘氣聲比平時要急促些,氣息輕輕掃地在鄒靜文的手背上:"我怕你遇到危險了。"
這個回答斷然是出乎鄒靜文意料的,他一瞬間說不出話,才有些磕巴地問:"為,為什麼。"
沈雲瑞看他一眼,走到窗邊的一方小案幾旁,從上頭拿起一塊水綠色的玉環。
鄒靜文跟在他幾步遠,沈雲瑞将玉環遞了過來。
鄒靜文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接過,玉環被放在掌心,琉璃一樣的料子透着水光,他不懂玉,隻能看出這玉環和自己揣在身上的那塊應當是同一塊石頭上裁下來的。
他還沒來得及問小少爺幹嘛給自己這麼一塊玉環,那精巧的物件便多出一點裂橫,在手裡斷作三截了。
鄒靜文慌亂的看向沈雲瑞,卻見他眉眼帶了點笑意。
沈雲瑞搖搖頭,“前幾天,突然碎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