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水出去的時候遇到了南慎,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比牧水正式許多。
他默立在墓碑旁,看着墓碑上的文字,,眼神像是再看陌生人。
牧水略微躊躇,不知道要不要上去打招呼,還未等他做出決定,南慎就察覺到了他的視線,轉過頭來臉上露出笑意:“牧水。”
他朝牧水走過來。
南慎一身的氣勢在見到牧水的這一刻放松了下來。
自蟲母一事後,牧水和南慎的關系便不止于心理醫生和病患,他們成為了合作者,但似乎又比合作者更親密一些,若要說是朋友,似乎也算不上。
牧水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形容自己和南慎的關系。
南慎茶褐色的眼睛很好看,在注視着牧水的時候總流動着溫和的波光:“我剛好要回去,要下雨了,我送送你,你似乎沒有帶傘。”
你說下雨就下雨?牧水剛這樣想,一滴雨就砸上了他的手背。
牧水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下一秒,一把黑色的雨傘幫他接住了落下的雨滴。
真的下雨了,牧水看了南慎一眼。
南慎隻是微笑,他撐着傘,背後是漫天如織的細雨。
牧水沒有辦法,還是接受了南慎的好意。
南慎走得很穩,皮鞋落在地上幾乎沒濺起什麼大的水花,他骨節分明的手握在黑色的傘柄上,呈現出一種不太健康的蒼白。
牧水注意到了這點,腦海裡閃過一堆猜測。
南慎一如既往地一眼看透牧水,解釋說:“隻是長久不見光罷了,我身體不差。”
牧水點頭,兩人這樣默默地走。
說實話牧水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南慎,那墓碑下是誰?要說牧水一點也不好奇,那是假的,畢竟他從來沒有在南慎臉上看過這樣的表情。
南慎大概能猜到牧水在想什麼,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牧水的思緒被那細微的歎氣聲拉回來,他擡頭看向南慎,觸及他面上的無奈時,有些無措地說:“抱歉。”
不應該好奇這件事的,這多半是别人的傷疤……
南慎搖搖頭:“不用抱歉。”
語氣裡帶着些許縱容:“你好奇的事我都可以告訴你,隻要我知道。”
牧水訝異地看着他,傘下的兩人靠的格外的近,在那從四面八方浸入的泥土氣中,牧水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地雪松香氣。
一時愣神。
眼看着牧水就要一腳踩進水窪裡,南慎趕緊拉了他一把:“小心看路啊。”
南慎總是有種獨特的溫柔,微風,細雪,暖陽……無論哪種都無法诠釋那種感覺。非要說的話,那是一種被在意的感覺。
“剛才墓園裡的,是我的母親。”他開始叙說,語氣很平淡,聽不出悲喜。
母親,牧水對這個詞很陌生,像他這樣憑一己之力生出靈智的妖怪很少能有找到父母的,生來便是孑然。
在牧水的印象中,母親是這個世界上和孩子最親密的人,連骨血都直接相連一處。
但看看南慎冷淡的表情,牧水不知道如何答話,隻好說:“節哀。”
南慎被牧水糾結的小表情逗樂了,撲哧一下笑出聲:“不用怕說錯話,改天可以帶你見見她,她一定很高興見到你……”擁有那樣漂亮的靈魂。
“我的母親……”南慎看着前方,眼瞳裡浮現出些許複雜的情感,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開頭。
一時間周遭都隻剩下了雨聲,很靜。
不過南慎沒讓牧水等太久。
“她愛我,也害怕我,甚至恨我,她不敢承認我的存在……因為我的出生就是錯誤的。”
南慎說到這裡,又停頓了一下,牧水明顯感覺到他胸口起伏的幅度大了些。
他在深呼吸,牧水突然意識到,在南慎這樣平靜的外表下,隐藏着驚濤駭浪。
南慎此人,像是把一身的假殼子穿慣了,将自己套進套子裡不向外界傳遞出一點訊息,任憑自己遍體鱗傷也一聲不吭。
牧水皺起眉,什麼啊,明明也會感覺到難過不是嗎?為什麼還要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繼續做讓自己難受的事?
牧水看着南慎顯得過分平靜的臉,在南慎準備繼續叙說的前一刻扯了一把他的外套。
南慎猝不及防被這麼一扯,牧水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他眼睛中還沒來得及藏起來的悲傷。
“不想說就不說了。”
拉扯間南慎的傘歪了一下,落在了地上,牧水短暫地撐起靈力屏障,防止被雨淋濕。
牧水讓南慎正視自己:“不想笑可以不笑,不想說可以不說,這樣的道理還需要人教嗎?”
牧水的嗓音稍冷,平日裡說話放得很輕,又有些拖着腔調的習慣,因此總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感覺。
然而現在,當他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句話時,顯得格外擲地有聲起來,異常認真。
南慎撞入牧水深灰的雙目,仿佛被人有裡到外翻了個透徹,這是他人生中少數幾個意料之外的時刻,從來都是他看透别人,今天這樣被赤裸裸地看穿的情形,很新鮮,新鮮到他不知該如何應對。
所有表象被這樣輕而易舉地擊潰,南慎喉間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一下,就着牧水的力道俯下身緊緊地抱住對方。
牧水沒想到南慎反應這麼大。
溫度隔着衣衫傳遞過來。
牧水好久才擡起手。落在南慎微微顫抖着的肩膀上,安慰似的拍了跑。
雨滿世界地下,小小的靈力屏障隔絕出一方淨土,便好像所有的風雨都不存在了一樣。
南慎把頭埋在牧水肩上,悶悶地說:“這麼狼狽的樣子,真是抱歉……”
牧水不作聲,隻是又拍了拍他的後背,無聲地安慰着。
南慎沒抱多久就自覺地松開了手,還是往日那樣優雅紳士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