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問菩提拒絕了單獨餐食，借口不願搞特殊化，向副主持提出要同靈雲寺衆僧人一起吃飯。
他看到兩個有頭發的小蘿蔔頭合力扛着一個大木桶，小光頭一個個給僧人們發饅頭。饅頭奇形怪狀的，有僧人一口咬下去還是半生的、正想說出，就被周圍僧人拉住，指指發餐的小孩們，耳語幾句。大家眼中都露出無奈和包容，轉頭去自己打粥配菜。
有照顧孩子的僧人誇了一句“今天饅頭味道真好”，扛木桶的白雲劍就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自誇自己做的饅頭肯定比大羅漢拿木棍打得好吃。一時松懈竟忘了自己還扛着木桶，他力一松，木桶就開始歪。元佛子一個人抱不住大木桶，玄業也趕緊過去搭把手，但他力氣格外小，一扶之下反而讓木桶向他倒來。
小光頭看着笨笨的，明明木桶都要壓在他身上還不跑，問菩提幾步走來，輕松拎住木桶。對孩子們叮囑：“要小心。”
發現自己差點傷了同修們的白雲劍連忙道歉，跑去扶因為卸力跌倒在地的玄業。元佛子擔憂地看了眼玄業，禮貌向幫忙的問菩提道謝并拒絕了問菩提想幫他們拎桶的提議。他稱，這本是大羅漢對他們胡鬧的懲罰，請客人幫忙算作弊，作弊了就不算懲罰了。
少年表情認真，眉眼裡和小光頭之前的模樣幾分相似。
問菩提隻好點頭，放下木桶。元佛子立即轉去玄業身邊，三個小蘿蔔頭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他莫名聞到空氣中有血腥味，想着可能是剛才小光頭摔破皮了，他想傷口要盡快處理才是。
但他所見的卻是小蘿蔔頭們湊在一起我，窩了一會兒，又繼續給僧人們發饅頭。
有僧人想要幫助，也被他們拒絕。問菩提被小光頭發了一個看起來最正常像饅頭的饅頭，小光頭笑着向他道歉，但他依舊能聞到血腥味。
直到木桶裡的饅頭都發完，大羅漢來扛回木桶。小孩們想拒絕，但大羅漢隻是指指玄業，便扛着木桶走了。元佛子在玄業身邊詢問要不要送他回去，玄業搖頭，隻說你們先去吃飯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白雲劍想硬湊過去，玄業隻是笑着搖頭，推着他們去木桌前，然後飛快跑出食堂。
問菩提有點擔心，他說自己吃完，把隻咬了一口的饅頭塞進袖子裡，跟過去。見小光頭進了一個屋子。
他應該是回房間包紮傷口了吧，問菩提這樣想着，也不好直接闖入别人房間。隻是遠遠看着，但他等了很久，袖子裡的饅頭都涼了也沒見他出來。
問菩提最終還是回去了，他不動神色向别的僧人打聽，先前那個孩子進入的房間是僧人的住所嗎？怎麼和其他人不在一處。
僧人卻說，那是一處供奉菩薩的偏殿。用俗世的話講，那是一處小佛堂。
問菩提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一個人受傷後會去佛堂，難不成佛像能治傷嗎？于是問菩提去問靈雲寺的副主持，副主持卻讓他不要深究，他說，玄業不是靈雲寺的僧者，他是特殊的、同常人不一樣，這是那位即導師将孩子送來時專程說過的。
——勿聽勿看勿言，一切皆尋常。
問菩提不理解，他表面卻隻道好。
等晚上所有人都睡下時，問菩提做了一次夜行客，他實在好奇偏殿裡有什麼。但在整個靈雲寺都熄燈時，偏殿卻亮着燈。
問菩提推開一點窗戶縫隙，他聞到香火的氣息、聽到嘶啞的誦經聲。
佛前燈火通明，少年跪在佛前誦經。木魚聲一下又一下。
問菩提在窗外站了一宿，木魚聲響了一宿。
上午副主持找到問菩提說，大主持請因果之子一會。然後問菩提離開了靈雲寺。
他很空、也很忙。問菩提想，靈雲寺就在那，他困惑的問題總能得到解答。
可後來他再來時，卻得知萬聖岩于聖魔大戰大戰中損失慘重已自封，那名小光頭在萬聖岩自封前便被召回。他提起白雲劍，卻得知，白雲劍已往西蓮寺進修也不在了。認識的三個小僧裡，隻有元佛子還留在靈雲寺。
問菩提想了想，沒有去見元佛子。本就是因緣一會，未想塵世本就沒有那麼多緣分。
再後來禅海雲遊，隳天浮屠傷害無辜百姓萬千。百姓死了，罪魁禍首卻得到了寬恕。問菩提不服滅度梵宇判決，宗佛便予他權力開啟佛辯。
百日佛辯，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以一拍兩散做結尾，問菩提不明白，明明連小僧都明白的道理，為何梵宇這些高僧不願去理解？三界火宅，佛渡世人，為何這些高僧卻不去看看佛祖腳下的蒼生呢？
問菩提想不通，于是便做通了。他不後悔自己被判死刑，他隻是想，魔死了、人死了、他也死了。
都死了，誰也沒好過。衆生真苦啊，做人真苦啊。
佛語問菩提閉上眼。
知曉佛語死訊是很久很久以後，玄業根本不知道當年貴客是傳說中佛門因果之子，是梵宇聖虔者上已經閉門許久萬聖岩求助，聽光明無垢兩位尊者說起，他才知曉，現在的梵宇聖虔者是第二代的因果之子。第一代已經死了。
彼時玄業因為伴生魔刀破封被判入魔，由聖尊者親自出關抓回萬聖岩關押。因為認真修行已然恢複佛者之身，隻是臉上魔紋仍未消除。尚需繼續修行。
善法天子受天佛原鄉邀請，出門協助前往重建。光明無垢兩位尊者忙着應發聖尊者惡體的刁難，喊玄業去接待客人。
玄業向來是長輩說什麼就做什麼的性格，即使被尊稱禅師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殊之處。兩位尊者說，來客的求助可以酌情答應。于是在聖虔者提出請萬聖岩出手相助時，玄業不多想便說“可”。
二代因果之子說：“久聞萬聖岩禅師之名，還請禅師出手相助梵宇。”
玄業下意識點頭，回了才發現不對勁：“可。不對，你說我讓我去？”他驚愕睜大眼睛，對上梵宇聖虔者的目光。
這位梵宇的聖虔者搖搖手中琉璃扇，笑道：“對。我就要禅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