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啊!
救命……
人身馬屍碾碎飛散;血龍從天而降砸落地面,将她身側的一隊士兵壓入地面,血似果實的濃漿流出。她的馬擡蹄嘶鳴,飛沙走石中,她的棕眼純真,錯愕地睜着。
龍吞噬軍隊,天上的紅光如血傾斜,喀朗闵尼斯的城牆内都起了驚天動地的沸騰;血風卷動人的哭叫和白骨一起飛濺在她面上,她不眨眼地望着,對上那龍,晶瑩,碧綠的瞳孔。
她的嘴唇顫抖,心碎欲裂;龍目中淌下血淚,龍首對天,咆哮嘶吼。
快走!
女人歇斯底裡地哭泣;昆莉亞的劍掉落在地——她再也沒力氣握住它——握住任何事。她捂住心口,發出絕望的嗚咽,為身處其中被吞噬的生命,為無知的民衆,為——這龍。
母親!
——您為何要遭如此對待啊?
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指,已欲下馬赴死,卻在最末一刻,隔沙,看見了她。
兩人在龍下血中對望着,長發在風中散開,嘴唇抿緊。
——你永遠不會懂的。
過去,她對他說過。
不會懂我們有多麼痛苦;不會懂為何我們不能相信任何人。
這個世界,哪怕它就此毀滅,我也在所不惜。
因為從中,我得到的,唯有痛苦和威脅。
哪怕連誕生這件事也是如此——
——我愛你。
目視如此,宛願增添她的溫暖和快樂般,天真而無知地,他毅然說。
她因此哈哈大笑,對着他,還是第一次,
明豔無比。
我愛你——希望若有來生,你也能這樣愛我——
——這是多麼——多麼自私——多麼愚蠢的話。
原諒我,那時我大約也是難過了,因為我——
血風呼嘯而起将她向後刮落;她沒有掙紮,她松開了手,墜馬,跌落塵土中。她感謝上天,感謝她的母親能讓她在亂軍中保此性命,因她不能死——現在不能。
再一次奔騰,最後一次奮鬥!
她起身,拍擊馬身,一人一馬,殊途奔赴;那馬奔向原野,她沖進血龍的饕宴中。
狂沙卷起戰袍;藍光已照,‘天火’出鞘,空中似鳴重樂,為此加冕之刻,然而,對她來說,又有何意義?
跑吧——馬兒!
别死在這兒——讓你的生命在這我們用幻夢和誓言編織成的原野上飛馳到最後一刻。這是我和你的誓言,現在,我要兌現我最初的誓言了。
我愛你。同胞之間歡笑着;我愛你。母嬰之間呢喃着;我愛你。情人之間耳語着。
在我們誕生的歲月中,詩中回蕩着這簡單而深刻的重誓,
而後,在迷茫的沉浮裡失落。
她望見她的紅發,見到她錯愕僵硬的神情,淚水在那藍眼中氤氲,絕望顯著;快些啊!
她催促自己,伸手,叫那個名字:
塔塔!
她回過頭來,而,就在兩人目光能接的瞬間,紅發浮起時,她忽明白了她是為何而來,為何堅持,為何等待,為何去而不歸:
為了等待着最後的領悟。
我為愛而來,不僅願盡我所能,去愛護,痛苦不堪,無法擁抱生命的你,
也是為了同樣沉淪墜落的我,謙卑而勞苦地,問詢這個答案,
愛為何物。
她踏地一跳為飛躍最後的障礙,但這距離遠了點,風沙太強而或許終于因她的耐力亦到了極限,她摔倒在地,勉強起身,見她在她面前。
她微笑。
塔提亞啊,我在北海邊的玩伴。
她伸手将她一推,感身後風聲大作,利齒破空,卻是輕松,跪身不動,注視她回身的動作。
嘴唇翕動。
楛——
她閉上了眼。
愛呢,肯定不是轉瞬即逝的歡愉,
也并非念經誦文的慈悲。
不是那淺顯便利的垂憐,
或趨利避害的幫助。
我哪兒有資格說愛是什麼呢?
隻是,你在哪兒,我就去哪兒,
上碧落而下黃泉——
她望着她,身影掩埋在風沙中,靜谧告别。藍光已照臨頭頂,這老士兵,恐是那不幸,倒數的犧牲者,原可沐浴在‘血冠’的神威下感激涕零,然,或是上天到底将她——這純淨的靈魂垂憐,使這個長久的守護者可終于放下缰繩,解甲卸劍——
楛珠!
血水噴濺;她陷入昏黑,但在這溶解中,她竟絲毫痛苦也沒感受到,唯見月光,複照亮在她面上。
不——大概是她自己選擇在這兒解脫的罷?
棕色的眼在她面前滑落;龍首跌落,血落如瀑,紅光爆發中,她踉跄後退,看沙塵掩蓋了那具斷成兩半的屍首;那靈魂随那光彩悠然升天,複歸雲層,脫了血色之擾,隻仍,不忘塵間之念,聲音化塵,落天而下,願在金戈紛纭間為她的友人聽見:
我愛你。
别怪你自己。
眼淚湧出藍眼,她聽不清耳邊的話,隻聽見那詞:
自由。
自由?
塔提亞捂住心口;她咬牙不讓自己哭出聲。自由!自由!自由!
她願笑,但隻有那像哭号般的笑聲漏出唇。魂靈歎息,不厭其煩:
我自由了——有一天,你也會自由。
愛就是那樣的事物——讓我們自由……
她漂泊而去,餘生者在原野上踉跄前行,丹土酒原,血海無盡。
愛是讓我們永生之物;天空中的魂靈說。
跑。地上的人想。
因此,你不禁會問,究竟,到了最後,誰将勝利——她們認為自己勝利了——
而,那是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