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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永生(緣起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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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那藍色的眼睛——那孩子的眼睛有時看着我們,以一種我無法理解和揣測的方式。不在他施加威權的時候,不在他發号施令的時候,不在他用已平靜的像自然大河中的沉石般穩固的理智去一反他如此多年的習慣,将某些混合着道理,命令,指導和隐喻的話反複講給那些各懷願望的人聽的時候——隻在這時候。隻在現下這般的瞬間。蘭,蘭,蘭,蘭。她在他耳邊呢喃,将手指繞進他的黑發如同撫摸雄鹿溫順而健壯的皮毛,呼吸他骨血中的芳香;她不再平靜,她的身體顫抖而呼吸急促,她輕咬他的嘴唇像那品嘗林果的母鹿,而那馥郁的果實迷醉了她的精神;她的精神,那明月般天生的遙遠,明亮,剔透的理智和純淨如銀的慈悲在滴落,墜入這似傷口,有汗血相合,同意識般漆黑的情人之海。她的腳趾撥動的床榻的水波,如同他的手像攀爬着岩壁命懸一線的人般透露着勉力的絕望,但這種平靜而刺激,安然的墜落讓她們兩人都沉溺其中,半個夜晚,緩慢而原始的韻律以一種如今的人恐不能想象的深刻而濃郁的溫柔進行,仿每次觸摸和親吻都是她們對那不可攀登極限的最後的試探和向往,要讓靈魂上升或下沉,沒入彼此的皮膚之下,纏綿融合。月色穿過海,從那已被分割的源來之處灑落室内塗抹冰河似的地面露在她們身上,而,間隔片刻,這對情人會停止動作,赤身裸體地擁抱着,注視,輕柔地撫摸彼此,像兩個盲人在企圖用手指勾勒摯愛的模樣,并在某一瞬間感念于失明的慈悲,好給這情愛留下無盡的想象——她摩挲他的輪廓,深深望着他,一言不發,而如此在彼此牽引的連鎖中,他也失言,沉醉了——即使在某一瞬間他能意識到,在這海上——在這天空中,有什麼在注視她們;那雙藍眼睛。

他将她摟進懷裡,将她的心跳按在自己胸口,将她的身體遮掩起來,出于某種本能的保護和他絕不推卸的責任,因即便他不說,他隐約知道那藍眼睛在看什麼——當那眼睛,在她們擁抱時,在他們為了某種忽然迸發而甚無緣由的感情相視而笑,或在一個午後于紫藤樹下交換花瓣似的吻的時候——那眼睛看着她們。

那孩子喜歡動物——他模糊感到。這是他在這些年中大概唯一完全理解的事。她對動物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情;她看着它們,好像要從其中找什麼答案。但他想不了那麼多,尤其是現在,動物性的因此最緊密而淳樸,不受言語所欺騙的感情徹底占據了她們的心,他不能思考這麼多,他能做的就是将她抱在懷中,從這藍眼睛的凝視中,将她赤裸,溫熱,勃發着動物般欲望的身體隐藏——因她為什麼渴望擁抱,為何在他懷中啜泣?

他環住她的身體,感她如出竅般驚悚,戰栗;她的身體如受熱量所驅動般顫動,睫毛上月光綻瀾。

她吻着他,而他模糊地想:

我得承擔着責任……

動物渴求着彼此;他心想,是他,讓她墜落了——他不能讓這情形更不可挽回。

但事實是相反的。他喘息着,意識陷入深黑的模糊中。

那藍眼看着他。

在月落至天中時她可看到那欲海所起的狂潮,從她仍所坐的桌前擡目而望;‘花園宮’的紫庭浸沒在海光般夜色中,時随春夜的風散落雨幕花城。光在藍紫色中隐而變化,偶有一二鳥鳴,但無人聲,桌上的燈火照亮她藍發藍衣的一角,并顯着桌上那層疊的文書。她坐在這,一整夜不曾合眼,持續不斷,未見任何焦躁和緊張地看着這些報告,然後焚毀。這些報告,有些談及物資的調配,有些示意兵力的籌集,也不乏那鬥膽對她們事業成功性提出誠摯疑問和進一步确認的,她将這張紙拿在手上許久,端詳,而後再付之于火顯然不是因為她在思考這個句子的含義,更多是由于她需,仍同她從前般,理解這些語句的字面意思。

她注視火舌将它燃燒,聽見耳邊的魂靈歎息:勝利。

信使。她别過眼,面無表情,而那聲音複而繼續:正義。

正義會勝利。那魂靈說,似從她身旁飄散了,在月光下留下一串銀塵似的痕迹,使她能見到它所去的是窗邊,她手上,煙灰墜落,将她從這束縛中起身走向大窗前,而就在她前行的過程中,一陣大風刮過花園令那樹木同海底的宮殿般如在浪中搖曳,人在沉睡,世界已震顫,死魂靈悲歎:

欲望。

它說,而她的眼微動,像閃過一絲藍色的雷霆,将她的藍光帶入了天上,注視其下。她看着,聽着;她聽見那顫抖和呻吟,像一種她不可解的密文在深夜中響起,因此,信使說:

你毫無疑問會勝利,血馬兒。

正義會戰勝欲望;那欲海翻湧着,叫她這個與它毫不相幹的心靈聽着,凝望。她聞到花香,看見林間奔馳的走獸之影,生命在這繁衍的季節追逐;她看見人的影子,呈現五彩斑斓的點狀在城市中分布,于這狂浪中搖搖欲墜等待着坍塌碰撞。

——混沌的生命,無知的生命,可憐的生命。

那聲音歎。

窗戶映出她的身影,忽然,電光劃過她的眼,如某瞬間她得了什麼觸動,有浮光掠影的記憶閃過她空洞的腦海,一個女人撫摸着她,對她說:生命。感受你的生命。她看到一個紫色的庭院,但深刻地明白她從未去過那,但在她腦海中浮現着,如同一個來自客觀實際的想象。那是個堆滿棺材的紫花林,那女人,如是現在,在她的眼中伸出潔白的手臂,同動物般渴望,呢喃和呻吟,那時對她露出平和的微笑,撫摸她的頭,說:

當你回來,

安伯萊麗雅張開嘴唇。她的身影在窗戶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交纏的身體,回憶中,虛幻裡的聲音被死魂靈的聲音掩蓋,二者交替,誰也沒有占上方,隻有一種尖銳的雜音。

我會教會你一切,無論你有什麼不懂。

“如同正義戰勝了生命。”

魂靈歎息,但似又有些高興。

而安伯萊麗雅便頓在這瞬間生出了連年來極罕見的願望;她甚想問這魂靈,如該是何意,但它已心滿意足地消散,留着她一人在月光下了。那幻象的天啟已消失,殘留在她手心的隻有月色,如摩挲銀沙般她顫動手指,回憶那混沌海中女人陶醉而癡迷的神情。

安鉑。有人說,她一愣,恍惚回頭,卻見之是漆黑一片,面色堅硬。也許那紫色的庭院就是這欲望的海,她模糊感到,而母親似沒什麼能教給她的,因約莫她自己也無知不解,在其中沉浮。她的眼掠過這生的現狀和對生截然不同的想象;她的眼看着這生的欲望;她這來自不曾誕生的,因此永生的眼,目視它的混亂。‘花園宮’在她低下仰頭看她,她并不曾走出其中。

因為她從未來過。

我的月亮,

我的銀水,

我的塵世幸福,

他在她耳邊用那古老,遙遠的語言呢喃,如同這歡愛是一種古老,恒久但不改其本質情感的傳承;想到他應該承擔的責任,浸沒在這欲望的鼓動中,他唯有承認,咬着她的耳垂,如歎般道:

我的善念慈悲。

而相反他定然是她的黑暗,她的流沙,她的世間苦難,和那尚不可說出口的極反之物——她的仇怨癡纏。她掀開眼簾用瞳孔中朦胧的波光阻止了此類聯想和思考,盡管他仍在想着最初。

——怎麼啦?

她有點醉醺醺地說,牽住他的手。已經到半夜了,甚至,半夜都過了,她們才停下來,仍靠在一起,說些往昔的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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